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尋羊冒險記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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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會適應?」 「大概兩三天吧。」我回答。 走累了,我們便跨進第一眼看到的餐館,各飲兩杯生啤,吃馬鈴薯和大馬哈魚。雖說是盲目闖進來的,但味道相當可以。啤酒十分可口,白調味汁清淡而又有餘味。 「對了,」我邊喝啤酒邊說,「住處該定了。」 「關於住處我已經有了設想。」她說。 「什麼設想?」 「反正你按順序念一下賓館名稱。」 我求態度冷淡的男侍者拿來按行業排列的電話號碼簿,翻到「旅館·賓館」那頁逐個朗讀起來。大約一口氣念完40個時她叫我停住: 「可以了。」 「可以?」 「你最後念的賓館。」 「DOLQHIN HOTEL。」我念道。 「什麼意思?」 「海豚賓館。」 「就住那裡。」 「名都沒聽說過。」 「除它以外沒有可住的賓館,我覺得。」 我道謝把電話簿還給男侍者,往海豚賓館打電話。一個口齒不靈的男人接起電話,說雙人房或單人房有空的。出於慎重,我問除雙人房單人房還有什麼房,回答除雙人房和單人房原來沒其他房。我腦袋有點混亂。但反正先訂了雙人房,問了房租。房租竟比我預想的便宜40%。 從我們剛才進去的電影院往西走三條路,再南下一條道便是海豚賓館。賓館很小,無個性可言。如此無個性的賓館我想未必能找出第二家。其無個性之中甚至蕩漾一種形而上氛圍。既無霓虹燈又無招牌,連像樣的門面也沒有,只在餐廳工作人員出人口模樣的冷冰冰的玻璃門旁嵌著一塊刻有「DOLQHIN HOTEL」字樣的銅牌。連一幅海豚畫也見不到。 建築物雖是五層,卻如一個巨型火柴盒倒置一樣呆板。近前一看,並不怎麼古舊,卻又十足舊得令人側目,想必建造時即已舊了。 這就是海豚賓館。 不料她對這海豚賓館卻好像一見鍾情。 「看樣子不是滿好的麼?」她說。 「看樣子滿好的?」我反問。 「小巧玲瓏,沒有多餘物。」 「多餘物,」我說,「你說的多餘物可指的是不帶污痕的床單、不漏水的洗漱台、容易調控的空調機、柔軟的衛生紙、新的香皂、沒曬舊的窗簾之類?」 「你看事物的陰暗面看得大多了!」她笑道,「總之我們可不是來旅遊觀光的。」 打開門,裡面是大得出乎意料的大廳。廳中央有一套待客沙發和一台大屏幕彩電。開著不關的電視上播映的是知識問答節目。空無人影。 門兩側擺著大大的賞葉盆栽植物,葉子一半已變色。我關上門,站在兩盆植物之間打量一會大廳。細看之下,廳並沒那麼寬敞。所以顯得寬敞,是因為家具極端之少。街客沙發、掛鐘和大鏡子,此外別無他物。 我倚牆看了看掛鐘和鏡子。兩個都是哪裡贈送的。鐘誤差7分之多,照在鏡子裡我的脖子也多少偏離我的軀幹。 待客沙發也和賓館本身一樣舊。橙色布面已橙得相當奇妙——就好像曬足太陽又給雨淋了一個星期,之後放進地下室故意使其生出黴斑。在極為原始的彩色影片時代曾見過如此色調。 近前一看,待客用的長沙發上,一個開始禿頭的中年男人以烘魚幹姿勢躺著。起初以為他死了,原來是在睡覺。鼻子不時抽動一下。鼻樑上有眼鏡壓痕,眼鏡卻不知去了何處。看來,似乎並非看電視看著看著睡過去的。不得其解。 我站在服務台前往裡窺視。一個人也沒有。女友搖鈴。「丁鈴」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大廳。 等了30秒,仍無任何反應。長沙發上的中年男人也未醒來。 她再次搖鈴。 長沙發上的中年男人呻吟一聲,仿佛是在責備自己。隨後睜開眼睛茫然看著我倆。 女友催促似的搖響第三遍鈴。 男人從沙發上一躍而起,穿過大廳,從我身旁擦也似的進入服務台。原來是負責服務台的。 「對不起,」他說,「實在對不起。等著等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抱歉,把你吵醒了。」我說。 「哪裡哪裡。」說著,朝我遞來住宿登記卡和圓珠筆。他左手小指和中指第二關節往上竟沒有了。 我在卡片一度寫上真名實姓,又轉念揉成一團塞進衣袋,換一張卡片寫下亂編的名字和亂編的住址。不起眼的名字不起眼的住址。但作為一閃之念的產物兩個都說得過去。職業填作不動產。 服務台責任人拿過電話機旁的假象牙框眼鏡戴上,甚是用心地看我填的住宿登記卡。 「東京都杉並區……29歲,不動產業……」 我從衣袋掏出紙巾,擦去手指上沾的圓珠筆油。 「這次來是為商務上的事?」 「嗯,啊。」我回答。 「住幾晚?」 「1個月。」 「個月?」他以注視一張雪自畫紙時的眼神注視我的臉。「1個月一直住在這裡?」 「不歡迎?」 「不是不歡迎,只是每三天要勞客人結算一次。」 我把旅行包放在地上,從衣袋掏出信封,點出20張嘎嘎新的萬元鈔置於檯面。 「不夠再添。」我說。 服務台責任人用左手3只指點拿鈔,以右手指點了兩遍。然後在收據上填好金額遞給我,「對房間有什麼要求請不要客氣。」 「可能的話,最好安排遠離電梯的拐角處的房間。」 責任人背對著我盯視鑰匙板,躊躇好一會兒,這才摘下帶有406編號的鑰匙。鑰匙幾乎全部掛在鑰匙板上。看來,這海豚賓館很難說深諳經營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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