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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具體的我現在很難說得明白,不過請你相信我。我需要你,這對我是至關重要的大事,對你也是至關重要的大事。不騙你!」

  「那麼我該怎樣好呢?」由美吉不動聲色地說,「難道我應該感動得同你睡覺不成?就說太好了,說你需要我是我的最大的幸福——是這樣不成?」

  「不是,不是那樣的。」我尋找合適的詞句,當然尋找不出,「怎麼說好呢?這其實早已定下,我一次也沒懷疑過。一開始我就以為你可以同我睡的。但最初那次未能睡成,因為那時還不合適,所以也才等待轉回一輪,並且已經轉了一輪,現在並非不合適。」

  「你是說我現在應該同你睡?」

  「邏輯上的確不通,作為說服的方法也再糟不過,這點我承認,不過我是很想對你推心置腹,結果就成了這個樣子,而且也只能這樣表達。在一般情況下,我也會循循善誘地說服你,那類方法我也是知道的。效果如何且不論,就方法來說我是完全可以像別人那樣得心應手的。問題是情況不同,這件事單純得很,簡直不言而喻,所以只能如此表達,問題不在於能否進行得順利,我同你睡,這是既定之事。我不想在既定之事上面沒完沒了地兜圈子,因為那樣會毀掉其中關鍵的東西。真的,不是危言聳聽。」

  由美吉久久看著自己放在茶几上的表。「不能說是地道啊!」她歎息一聲,開始解上衣紐扣。

  「別看。」她說。

  我歪倒在床上目視天花板的一角。那裡別有天地,但我現在置身此處。她不慌不忙地脫衣服,不斷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似乎每脫掉一件,便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什麼地方。一會傳來咯噔一聲眼鏡放在茶几上的聲音,那聲音讓人心裡癢癢的。接著,她走近前來,熄掉床頭燈,上床,滑溜溜、靜悄悄地鑽到我身旁躺下,像閃身溜進屋時那樣。

  我伸手摟抱她的身子,她的肌膚和我的肌膚貼在一起。其身子非常滑潤,而且沉甸甸的,現實,與咪咪不同。咪咪的身子夢一般美妙,她生活在幻想之中,生活在她本身的幻想和包容她的幻想這種雙重幻想之中。正是。但是由美吉的身體卻存在于現實世界,其溫馨其重量其顫動都是活生生的現實。我一邊撫摸由美吉一邊思緒聯翩,五反田那愛撫喜喜的手指也在幻想之中。那是演技,是畫面上光點的移動,是從一個世界滑向另一個世界的陰翳,然而此刻不同,這是現實,正是,我現實的手指撫摸著由美吉現實的肌體。

  「現實。」我說。

  由美吉把臉埋在我脖頸上,鼻尖的感觸是那樣的真切。我在黑暗中逐一確認她身上的每個部位:肩、臂肘、手腕、手心,直至十個指尖,哪怕再細小的地方也不放過。我用手指依順摸去,並像按封印那樣不住地吻著,我需要這樣做,也必須這樣做。

  是現實,我想。

  我什麼也不說,她什麼也不說。她只是靜靜地呼吸,但她也同樣需要我,我感覺得出。她的雙臂緊緊地摟住我,其呼吸溫暖而潮潤,將不成為語言的語言傾吐出來。

  「好厲害的。」稍過一會,由美吉說道。

  「所以我說早已定下了嘛。」

  由美吉在我懷中就勢睡了過去,睡得十分恬靜,我沒睡,一來全然沒有睡意,二來因為懷抱熟睡中的她實在愜意。不久,天空放亮,些許晨光淡淡透進屋內,茶几上放著她的手錶和眼鏡。我注視由美吉不戴眼鏡時的臉,摘去眼鏡時的她也自有千嬌百媚。我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我依舊摟著她的肩,觀察房間裡的變化,只見晨光逐漸湧滿各個角落,幽暗後退消失。

  椅子上疊放著她的衣服。裙子、襯衫、長統襪和內衣,椅下整齊擺著黑色的皮鞋,是現實,現實的衣服現實地疊著,以免弄皺。

  7點時,我把她叫醒:

  「由美吉,該起來了。」

  她睜開眼睛看著我,再次把鼻子觸在我脖頸上。「好厲害的。」她說。然後魚躍下床,赤身站在晨光之中,竟如剛充過電一般生機勃發。我把一隻胳膊支在枕頭上,望著她的裸體——幾小時前確認過的裸體。

  由美吉沖罷淋浴,用我的梳子理好頭髮,簡潔而又認真地刷了刷牙,然後細心穿起衣服,我看著她穿衣服的光景,她小心翼翼地扣好白襯衫每一個紐扣,罩上坎肩,站在可以照出全身的衣鏡前檢查有無皺紋或污點,這一切她做得一絲不苟,從旁觀看都甚覺快意,使人油然騰起清晨來臨之感。

  「化妝品在小臥室的櫃裡呢。」她說。

  「這樣就很漂亮。」

  「謝謝。不過不化妝要挨訓的。化妝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我站在房間正中抱了一次由美吉。抱穿制服戴眼鏡的她同樣妙不可言。

  「天亮後還需求我來著?」

  「非常需求,」我說,「比昨天還強烈。」

  「跟你說,被人這麼強烈地需求還是第一次。」由美吉說,「我完全感覺得出來,知道自已被你需求,感覺到這點也是第一次。」

  「這以前誰也沒需求過你?」

  「沒人像你那樣。」

  「被人需求是怎樣一種心情?」

  「十分輕鬆。」由美吉說,「好久沒這麼輕鬆過了,覺得就像呆在充滿溫情的房間裡似的。」

  「一直在這裡好了。」我說,「誰也不出去,誰也不進來。只有我和你。」

  「在這裡住下?」

  「是的,住下。」

  由美吉稍離開一點看著我的眼睛:「噯,今天晚間來住也可以的?」

  「你來住我是沒有問題。但對你來說我想過於冒險。一旦暴露,說不定被解雇的喲!相比之下,恐怕還是去你住處或其他旅館好些,嗯?那樣會更舒心吧?」

  由美吉搖搖頭:「不,這裡可以,我喜歡這個場所。這裡既是你的場所,同時又是我的場所。我樂意在這裡給你抱,只要你可以的話。」

  「我哪裡都沒關係,你喜歡就行。」

  「那好,今晚見,在這兒。」說完,她把門開條小縫,向外窺看一下,然後身子一閃消失在門外。

  我刮完鬍鬚,沖罷淋浴,出外在早晨的街上散步,並去「丹琴」炸餅店吃了油炸面圈,喝了兩杯咖啡。

  街上到處是上班的人流。見此光景,我也覺得該開始工作了。如雪已開始學習一樣,我也該開始工作才是。這是很現實的。在劄幌找工作來做?也不錯,我想。而且要同由美吉共同生活。她去賓館上班,我做我的工作,做什麼工作呢?別擔心,總找得到,找不到也無所謂,幾個月的吃喝還維持得了。

  寫點東西怕是不錯,我不討厭寫文章,我掃雪差不多連續掃了3年時間,往後應該為自己寫點什麼了。

  對,我需求的是這個。

  寫普通文章,既非詩歌小說又非自傳信函那樣的普通文章,沒有稿約沒有期限那樣的普通文章。

  不錯!

  繼而,我想起由美吉的肌體。她身體的任何部位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曾一一確認,一一按以封印。我帶著幸福的心情在初夏的街頭漫步、吃午飯、喝啤酒。然後返回賓館,坐在大廳裡從盆栽樹蔭處看了一會由美吉工作的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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