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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所以,在游泳學校上面我絕對緘口不語。越是緘口不語,關於游泳學校的妄想越是急劇膨脹。練習結束之後,教師將她單獨留下進行特別訓練,那教師當然是五反田。他把手貼在由美吉的胸部和腹部,教她練習自由式游泳。他手指撫摸她的乳房,擦過她的大腿根,還告訴她別介意。

  「不必介意,」他說,「我想睡的只有老婆。」

  游泳學校妄想曲。

  傻氣!然而我無法將其從腦海中驅逐出去。每次給由美吉打電話,我都要被這妄想折磨半天。而且這妄想漸漸複雜起來,各色人物接連登場。喜喜和雪。盯視五反田在由美吉身上遊移的手指之間,由美吉不知何時變成了喜喜。

  「喂,我可是個再平庸不過的普通人喲!」一天,由美吉說道。那天夜裡她一點精神也沒有,「與人不同的只有名字,其餘全都一樣,不過每天每日在這賓館服務台裡做工來白白浪費人生罷了。再別給我打電話,我,不是值得你花長途電話費那樣的人。」

  「你不是喜歡在賓館裡做工嗎?」

  「嗯,是喜歡,做工本身倒不感到怎麼痛苦。只是我有時覺得好像被賓館一口吞掉,一刻一刻地。每當這時我就想自己到底算什麼,我這樣的同沒有一個樣。賓館好端端地在那裡,而我卻不在,我看不見我,自我迷失。」

  「對賓館你怕是考慮得過於認真了。」我說,「賓館是賓館,你是你。我時常考慮你,有時也考慮賓館,但從不混為一談。你是你,賓館是賓館。」

  「知道的,這點。可就是經常混淆,分不清界線。我的存在我的感覺我的個人生活全被拖入賓館這個宇宙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任何人都這樣,任何人都被拖入某處,看不到其中的分界線。不光你一個人,我也同樣。」我說。

  「不一樣,根本不一樣。」

  「是的,根本不一樣。」我說,「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喜歡你,你身上有一種東西吸引我。」

  由美吉沉默良久,她置身於電話式沉默之中。

  「噯,我非常害怕那片黑暗。」她說,「總覺得還要碰上。」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由美吉抽抽搭搭的哭泣聲。一開始我沒有反應過來,漸漸地,察覺那無論如何只能是抽泣。

  「喂,由美吉,」我說,「怎麼了?不要緊?」

  「有什麼要緊?不就是哭麼,哭還不行?」

  「啊,沒什麼不行,只是擔心。」

  「喂,別再吭聲!」

  我便閉住嘴巴,一聲不響。由美吉哭泣了一陣,放下電話。

  5月7日,雪打來電話。

  「回來了!」她說,「這就出去玩玩可好?」

  我開出「奔馳」,到赤阪去接她。雪一看見這車,臉立時陰沉下來。

  「這車怎麼回事?」

  「不是偷來的。車掉到泉眼裡去了,於是出現一位伊莎貝拉·阿佳妮那樣的泉水精靈,問我剛才掉進去的是『奔馳』,是金『奔馳』,還是銀『寶馬』。我說都不是,而是半新不舊的銅『雄獅』。這麼著……」

  「別開無聊玩笑了!」她神色認真地說道,「問你正經事,這到底怎麼回事?」

  「和朋友暫時交換,」我說,「對方說非常想坐『雄獅』,就和他換了。這位朋友有很多很多理由。」

  「朋友?」

  「不錯。或許你不相信。一兩個朋友在我也是有的。」

  她坐進助手席,四下環顧,又皺起眉頭,「怪車!」她十分厭惡似的說,「荒唐!」

  「車主也這樣說來著。」我說,「措詞倒稍有不同。」

  她悶聲不語。

  我仍朝湘南方向行進。雪一直保持沉默。我小聲放上斯特李·丹的磁帶,小心翼翼地駕駛「奔馳」。天氣極好。我穿一件夏威夷衫,戴著太陽鏡。她身穿薄布短褲,粉紅色拉爾夫·勞倫馬球衫,同曬過太陽的皮膚甚為諧調,令人覺得好像仍在夏威夷。我前面是一輛運載家畜的卡車,豬們從木柵欄的縫隙裡鼓起紅紅的眼睛盯著我們乘的「奔馳」。豬恐怕是分不出「雄獅」和「奔馳」有何區別的。豬不可能知道異化為何物。麒麟不知道,鱔魚也不知道。

  「夏威夷怎麼樣?」

  她聳聳肩。

  「和母親處得可好?」

  她聳聳肩。

  「衝浪大有進步?」

  她聳聳肩。

  「你好像提不起精神。被太陽曬得絕對迷人,簡直就是牛奶咖啡精靈。要是在背部安一對漂亮的翅膀,肩上扛一把長勺,真就和牛奶咖啡精靈一模一樣。如果由你來為牛奶咖啡做宣傳,什麼莫卡什麼巴西什麼哥倫比亞,3個捆在一起都絕對不是你的對手,肯定全世界的人一起大喝咖啡,整個世界都給牛奶咖啡精靈迷得神經兮兮——你給太陽曬得實在大有魅力了。」

  搜腸刮肚而又心直口快地大力讚賞一番,不料還是毫無效果。她依然只是聳肩而已。適得其反?我這心直口快莫非出了問題?

  「來例假了還是怎麼?」

  她聳聳肩。

  我也聳聳肩。

  「想回去。」雪說,「掉頭回去好了。」

  「這可是東名高速公路喲,即使是尼基·拉烏達①,在這裡也無法回頭的。」

  ①著名賽車選手。

  「找地方下來。」

  我看看她的臉,果然顯得疲憊不堪。兩眼黯淡無神,視線飄忽不定。臉色也許蒼白,由於曬黑的關係,看不清色調的變化。

  「不在哪裡休息一會?」我問。

  「不了,沒心思休息,只想回東京,越快越好。」

  我從橫濱出口駛下高速公路,返回東京。雪說要在外邊坐一下,我便把車留在她公寓附近的停車場,兩人並坐在乃木神社的凳子上。

  「請原諒。」雪竟意外地道起歉來,「心情糟到了極點,差點兒忍受不住。但我不願意說出口,就一直忍著。」

  「何必忍著呢,沒有關係的。女孩兒常有這種情況,我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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