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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什麼呢?不過要是如此投個沒完,保險公司必然興師問罪。」

  「管它那麼多,心胸再放寬一些!反正這一切都是幻想,不過兩人借助酒興胡思亂想而已,不同于你常演的低預算電影。空想無須預算。什麼中產階級憂患意識,忘它一邊去好了。丟掉雞毛蒜皮,只管揚眉吐氣!蘭鮑爾基尼也罷,波爾西也罷,爵加也罷什麼也罷,一輛接一輛投進去,用不著顧慮。海又深又大,容納幾千輛沒問題。發揮想像力呀,你!」

  五反田笑道:「和你談起來,心裡真是爽快。」

  「我也爽快。別人的車,別人的想像力。」我說,「對了,最近和太太可水乳交融?」

  他啜了口伏特加,點點頭。外面瀟瀟落雨,店內空空蕩蕩,顧客只我們兩人。領班無事可幹,擦起酒瓶子來。

  「水乳交融。」他沉靜地說,抿起嘴唇笑了笑,「我們在相愛。我們的愛由於離婚而得以確認,得以加深。如何,羅曼蒂克吧?」

  「羅曼蒂克得差點兒暈過去。」

  他嗤嗤笑著。

  「真的喲!」他神情認真地說。

  「知道。」我說。

  我和五反田見面時基本都談論這些。我們口氣雖然輕鬆,但內容都很嚴肅,嚴肅得甚至需要不時以玩笑作添加劑。玩笑大多不夠高明,但這無所謂,只要是玩笑即可,是為玩笑而玩笑。我們需要的僅僅是玩笑這一共識。至於我們嚴肅到何種地步,惟有我們自身曉得。我們都已34歲,這和13歲同樣是棘手的年齡,當然其含義不同。兩人都已多少開始認識到年齡增大這一現象的真正含義。而且已經進入必須對此有所準備的時期,需要為即將來臨的冬季備妥足以取暖的用品。五反田用簡沾的語言對此進行了表述。

  「愛!」他說,「這就是我們需要的。」

  「有激情!」我說。我也同樣需要。

  五反田默然片刻。他在默默地思索愛。我也在思索,間或想到由美吉,想起那個雪花飄舞的夜晚她喝光五六杯瑪莉白蘭地的情景。她喜歡瑪莉白蘭地。

  「女人睡得太多了,膩了,夠了!睡多少都一個樣,幹的事一個樣。」五反田隨後說道。「需要愛,喂,向你坦白一件重大事項:我想睡的只有老婆。」

  我啪地打一聲響指:「一針見血!簡直是神的語言,金光四射。應該開個記者招待會,莊嚴宣佈『我想睡的只有老婆』。人們篤定感動莫名,受到總理大臣表彰也未可知。」

  「不止,榮獲諾貝爾和平獎也有可能。因為我可是向全世界宣告『我想睡的只有老婆』的喲!這不是常人所能輕易做到的。」

  「領諾貝爾獎怕是需要禮服大衣吧?」

  「買嘛!反正從經費裡報銷。」

  「妙極!典型的神明用語。」

  「領獎致辭在瑞典國王面前進行,」五反田說,「女士們先生們,我現在想睡的對象只有老婆一人。感動熱潮,此起彼伏。雪雲散盡,陽光普照。」

  「冰川消融,海盜稱臣,美人魚歌唱。」

  「有激情!」

  我們又沉默下來,分別思考愛。在愛方面值得思考的太多了。我想,把由美吉請到我住處做客的時候,一定得準備好伏特加、西紅柿汁、倍靈調味汁和檸檬。

  「不過,你也許什麼獎也撈不到,」我說,「而僅僅被當成變態分子。」

  五反田想了一會兒,緩緩地頻頻頷首。

  「是啊,這有可能。我這言論屬￿性反革命,多半要被情緒激昂的群眾踢得一命嗚呼。」他說,「那樣我就成了性殉教者。」

  「成為第一個為性而殉教的演員。」

  「要是死了,可就再也同老婆睡不成嘍。」

  「高見。」

  我們又默默地喝酒。

  便是這樣談論嚴肅的話題。如若有人從旁聽見,恐以為全是笑談。而我們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嚴肅都認真。

  他一有時間就打電話給我。或到外面的酒吧,或來我住處聚餐,或去他公寓碰頭。如此一天天過去。我橫下心不做任何工作。工作那東西做不做一個樣。沒了我世界也照樣發展。我靜等事態發生就是。

  我把餘款和旅行所用那部分的發票給牧村拓寄去。忠僕馬上打來電話,告訴我錢要多收一些。

  「先生說這樣過意不去,而我也不好處理。」忠僕說,「交給我辦好嗎?保證不給你增加負擔。」

  我懶得爭執不休,便說明白了,這回就任憑你們處置好了。於是牧村拓很快把30萬日元的銀行支票寄了過來。裡面有張收據,上面寫道「取材調查費」。我在收據上簽字蓋章,然後寄出。什麼都能用經費報銷,這世界也真是可愛。

  我把30萬日元支票裝入票夾,放在桌面上。

  連休假轉眼過去。

  我同由美古通了幾次電話。

  通話時間的長短由她決定。有時頗長,有時說聲「忙」就放下。有時久久沉默,有時突然掛斷。但不管怎樣,我們得以通過電話相互交談,也相互交換一點情況。一天,她把住處的電話號碼告訴了我,這可是扎扎實實地跨進了一步。

  她每週去兩次游泳學校。每當她提起游泳學校時,我的心就像心地單純的高中生一樣時而顫抖時而傷感時而黯然。好幾次我都想問起她的游泳教師——什麼樣子,多大年齡,英俊與否,待她是否過於殷勤等等。但終未出口。我怕她看出我的嫉妒。怕她這樣對我說道:「喂,你是嫉妒游泳學校吧?哼,討厭,我頂討厭這樣的人,居然嫉妒游泳學校,作為男人簡直一錢不值。我說的你明白?真的一錢不值,再不想看見你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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