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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聽誰說的?」

  「無名氏。他講的組織同你講的,我猜想是同一個。因為他說沒有地位、信用和錢財,加入不進那個俱樂部,像我這樣的連邊都甭想沾上。」

  五反田微微一笑:「不錯,我也聽說過有此系統,一個電話就能在外國買得女郎,試倒沒有試過。大概是同一組織吧。那,你想瞭解火奴魯魯應召女郎的什麼?」

  「瞭解有沒有一個叫迪安的東南亞女孩兒。」

  五反田稍事沉吟,再沒問什麼,掏出手冊記下名字。

  「迪安。姓呢?」

  「什麼姓,一個應召女郎!」我說,「就叫迪安,6月的迪安。」

  「明白了,明天就聯繫。」

  「感恩不忘的。」

  「不必。同你為我做的相比,我這簡直不足掛齒。別放在心上。」他把拇指和食指尖捏在一起,眯縫起眼睛問:「好了,你一個人去夏威夷的?」

  「哪有一個人去夏威夷的。當然是跟女孩兒搭伴。漂亮得不得了,才13歲。」

  「和13歲女孩兒睡了?」

  「怎麼會!胸脯還沒怎麼隆起咧。」

  「那你和她去夏威夷做什麼?」

  「傳授赴宴禮儀,闡述性欲原理,挖苦喬治男孩,觀看《E.T》,內容豐富多彩。」

  五反田注視一會我的臉,然後將上下嘴唇略略抿起笑道:「與眾不同,你這人做事總是與眾不同。為什麼這樣呢?」

  「為什麼呢?」我說,「我也不是要故弄玄虛,事態所趨而已,同咪咪一樣。她也怪不得誰,只是令人惋惜,落得那個下場。」

  「唔。」他說,「夏威夷好玩?」

  「當然。」

  「曬日光浴了?」

  「當然。」

  五反田喝口威士忌,咬一口餅乾。

  「你不在期間,我又同以前的老婆見了幾次。」他說,「很投機。說來好笑,同那傢伙睡覺著實快活得很。」

  「心情可以理解。」

  「你也同往日的夫人見見如何?」

  「見不成的,人家早已又結婚了。沒和你說過?」

  他搖搖頭:「沒聽說,遺憾呐!」

  「不,還是這樣好,沒什麼遺憾。」我說。是這樣好,「那麼,你打算同夫人怎麼辦呢?」

  他又搖搖頭:「無可救藥,無可救藥——此外想不出詞來形容。無計可施,無路可走,我們兩人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關係融洽。悄悄見面,去不可能有人認出的汽車旅館睡覺。兩人在一起,雙方都輕鬆愉快。和她困覺真是妙極了,剛才我也說過。用不著語言,心靈自然相通。相互理解對方,比結婚當初理解得還深刻。準確說來,是在相愛。但這種狀態不可能永遠永遠持續下去。在汽車旅館偷偷相會純屬消耗,遲早要給記者知道。知道了就是一場醜聞。那樣一來,那幫傢伙就要將我們敲骨吸髓,不,甚至連骨頭都剩不下。我們是在踩鋼絲,筋疲力盡。我跟她說不要這樣,提出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同她一起像模像樣地生活,這是我的願望。一起自由自在地做飯、散步,也想要個孩子。但這怎麼都行不通。我和她家人絕對不能言歸於好。那些傢伙缺德事做盡,我也把話說到了家,再不可能講和。假如她能同家裡一刀兩斷,事情就再好辦不過,問題是她做不到這一點。她家裡人壞得出奇,不榨幹她的油水不能罷休。她也知道這一點,但就是斷不了關係。她和家人就像一對鴛鴦枕,緊緊貼在一起,分不開的。走投無路。」

  五反田舉起玻璃杯,來回搖晃裡面的冰塊。

  「也真是不可思議,」他微笑著說道,「想弄到手的基本都到手了,但真正希望得到的卻得不到。」

  「事情恐怕就是這樣。」我說,「當然就我來說,能弄到手的東西極其有限,不敢奢望。」

  「不,不是那樣。」五反田說,「這不過是因為你本來就沒有那麼大的欲望,是吧?比如說,難道你想得到什麼『奔馳』汽車和麻布的高級公寓?」

  「那倒不怎麼想,因眼下也沒那個必要。『雄獅』和這鴿子籠也過得心滿意足。說心滿意足怕是有點言過其實,總之還算快活,和身份相符,沒什麼不滿。當然,日後如果產生那種必要性,想得到也未可知。」

  「不,不對。必要性這東西不是那樣的,它不會自然而然地產生出來,而是人為製造出來的。譬如說,我本來住什麼地方都無所謂,板橋也罷、龜戶也罷、中野區都立家政也罷,真的哪裡都不在乎。只要有房蓋,能住人生活就行。但事務所裡的人不這樣認為。而是說你是明星,得住港區,於是在麻布找了一套高級公寓,胡鬧!港區到底有什麼好?不外乎服裝店經營的價高質次的飯店、怪模怪樣的東京塔、東張西望到第二天早上的莫名其妙的混帳女人。『奔馳』也一樣。本來我中意『雄獅』,足矣,足夠跑的。東京這道路『奔馳』能有什麼用?簡直開玩笑!可事務所那批傢伙偏偏給你找一輛來。又說你是明星,『雄獅』啦『藍鳥』,啦『皇冠』什麼的萬萬坐不得,務必坐『奔馳』。雖說不是新車,價格也相當昂貴。在我前邊一個哪裡的通俗歌手坐來著。」

  他往冰塊已經融化的杯裡倒進威士忌,喝了一口,半天蹙起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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