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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迪安,」我突然想起,「上個月你莫不是叫咪咪來著?」

  迪安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我喜歡叫瓊克,下個月叫傑莉,8月叫奧吉。」

  我很想告訴她我不是在開玩笑,上個月真的同一個叫咪咪的女孩兒睡來著。不過說也無濟於事,便沉默不語。沉默時間裡,她又施展特技使我再度興奮。第二次,真的完全無須我操作,只消隨意躺著即可,一切由她包辦。一如服務周到的加油站:停車後只要遞出鑰匙,對方便給加油、洗車、檢查氣壓、確認潤滑油、擦窗玻璃、打掃煙灰缸,無微不至。我真懷疑如此程序能否稱之為性交。總之全部完工時已經兩點多了。我們也都困了。快到6點時我睜眼醒來。收音機一直沒關。外面天光盡曉,早起的衝浪手們已在海邊排好了輕型卡車。一絲不掛的迪安在身旁弓著身子睡得正香。淺紅色衣服淺紅色皮鞋和淺紅色綢帶散落在地板上。我關掉收音機,把她推醒。

  「喂,起來起來。」我說,「有人來的,有個小女孩要過來吃早飯,有你在不大好,對不起。」

  「OK,OK。」她說著爬起來,仍然赤裸著身子,拎起手袋,到浴室洗漱梳理,穿起衣襪。

  「我不錯吧?」她邊塗口紅邊問。

  「不錯。」我說。

  迪安粲然一笑,把口紅裝進手袋,啪的一聲合上。「那麼,下次什麼時候?」

  「下次?」

  「付了3次的錢哩,所以還剩兩次。什麼時候合適?還是換口味找別的女孩兒?那也沒關係,我完全不介意的。男人嘛,想跟名種各樣的女孩兒睡,對吧?」

  「當然還是你好。」我說,也不好說別的。3次!這個牧村拓恐怕存心要把我搞得筋疲力盡不成?

  「謝謝。決不使你後悔的。下次要更好更妙地讓你受用一番,保准!期待著好了。You can rely on me①.咦,後天晚上怎麼樣?後天我得閒,可以徹底提供服務。」

  ①You can rely on me:你可以信任我。

  「也好。」說完遞過1張10美元鈔票,說是給她做車費。

  「謝謝。那麼再見,拜拜!」言畢,開門走出。

  我趕在雪來吃早餐之前,將所有的杯子細緻地清洗一遍。煙灰缸沖了,床單皺紋拉平了,淺紅色綢帶扔到垃圾筒裡了——應該萬無一失。不料雪邁進房間的一瞬間便鎖起眉頭,顯然有什麼不合她意。直感敏銳得很,肯定有所察覺。我佯作不知,邊吹口哨邊準備早餐。煮了咖啡,烤了麵包,削了水果,一一端上桌來。雪滿臉狐疑,眼睛一閃一閃地四下巡視,悶聲喝冷牛奶,嚼麵包片。我搭話也根本不理。我暗暗叫苦,房間裡一時劍拔弩張。

  吃罷神經緊張的早餐,她兩手放於桌面,目光凜然地盯視著我說:「喏,這裡昨晚進來女人了吧?」

  「果真瞞不過你。」我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輕描淡寫地說。

  「誰,到底?從哪邊勾引來的女孩兒?」

  「豈敢!我沒那麼多心計,是對方主動送上門的。」

  「說謊,哪有那種事!」

  「不是說謊,當你面我不會說謊。的的確確是人家主動送上門的。」接著,我一五一十交代一遍:牧村拓如何為我買女孩兒,那女孩兒如何造次來訪,我如何不勝愕然,以及我猜想牧村大概以為只要滿足我的性欲,便可保女兒人身安全等等。

  「荒唐,真是荒唐。」雪深深歎了口氣,閉起眼睛,「他那個人怎麼腦袋裡盡這些離奇古怪的念頭呢?怎麼盡幹這些自以為得計的事情呢?真正的大事他麻木不仁懵懵懂懂,而在這些多餘無謂的小事上卻考慮得滴水不漏,媽媽一個人已經夠了,爸爸雖然方式不同,可也同樣神經兮兮,盡幹些自以為是的蠢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說得對,確實自以為是。」我同意道。

  「不過你幹嗎讓她進來?讓到房間裡了吧,把那女人?」

  「讓進了。情況不明,有必要和她交談。」

  「不至於做那種事吧?」

  「沒有那麼簡單。」

  「難道你……」她閉住口,大概想不起合適的字眼,臉頰微微泛紅。

  「是的。解釋起來話長,總之一下子很難拒絕。」

  她閉起眼睛,雙手托腮。「不能相信,」雪用微弱而乾澀的聲音說,「怎麼也不能相信你居然會幹那種勾當。」

  「一開始當然拒絕來著,」我實言相告,「但轉而覺得怎麼都無所謂,懶得再思來想去。不是我辯解,你的父母的確有某種威力,各自以不同的方式給別人以影響。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反正兩人有這麼一種氣質。你可以不懷有敬意,卻不能置之不理。就是說,我因而覺得既然你父親以為那樣可以,我又何必認真呢!況且那女孩兒又不壞。」

  「可那也太過分了。」雪聲音有些嘶啞,「你是在讓我爸爸替你買女人!你以為無所謂?那是不地道的,荒謬可恥的。你不這樣認為?」

  的確如此。

  「的確如此。」我說。

  「非常非常可恥。」雪再次強調。

  「是的。」

  早餐後,我們拿起衝浪板走去海邊,到舍拉頓海灣玩到中午。這時間裡她一句話也沒說,我搭腔她也不吭聲,只是不得已地點下頭或搖下頭。

  我說差不多該上陸吃午飯了,她點頭同意。我問是回房間做點什麼,她搖頭;於是我說那就在外面隨便吃點吧,她點頭。我們便坐在福特·德拉西草坪上吃熱狗。我喝啤酒,她喝可樂。她還是一言不發,已經沉默了3個小時。

  「下次拒絕。」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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