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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午飯後,我帶她去阿拉莫阿納附近一家衝浪器材店,買兩塊半新的中檔衝浪板。店員問我和雪的體重,分別給選了兩塊相應的。還問我們是不是兄妹,我懶得費唇舌,便說是的。總還算好,沒被看成父女。

  兩點我們又去海邊,躺在沙灘上曬日光浴。其間遊了一陣,睡了一會。但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愣愣地躺著。聽音樂,啪啦啦地翻書,打量男人女人的身影,傾聽椰樹葉的搖擺聲。太陽按既定軌道一點點移動。日落時分,我們返回房間洗淋浴,吃細麵條和色拉。然後去看斯匹爾伯格導演的電影。出了電影院,跨進哈勒克拉尼賓館,在游泳池旁的酒吧坐下,我仍喝「克羅娜」,她要了果汁飲料。

  「噯,我再喝一點可好?」雪指著「克羅娜」問。我說可以。便換過杯子,雪用吸管喝了大約2釐米。「好喝!」她說,「好像和昨天那家酒吧裡的不太一樣。」

  我叫過男侍,讓他再送來一杯「克羅娜」,把它整杯推過去:「都喝掉好了。」我說,「每晚都陪我,一周後你就成為全日本最熟悉『克羅娜』的中學生了。」

  游泳池畔一支大型舞池樂隊正在演奏《弗列涅西》。一位年紀大些的單簧管手中間來了一段獨奏,那段獨奏抑揚有致,不禁使人想起亞泰的手法。舞池裡大約有10對衣著考究的老夫婦翩翩起舞,儼然從水底透射出來的燈光輝映著他們的臉龐,塗上一層虛幻色彩。跳舞的老人們看上去十分陶然自得。他們經過各自不同的漫長歲月,暮年終於來到了這夏威夷。他們優雅地移動腳步,一絲不苟地踩著舞點。男士們伸腰收顎,女士們轉體畫圈,長裙飄飄。我們出神地看著他們的舞姿。不知何故,那舞姿使我們心裡漾起恬適的漣漪。大概是因為老人們的神情無不透露出安然的滿足吧。樂曲換成《月光》時,他們把臉悄然貼近。

  「又困了。」雪說。

  但這回她可以一個人安穩地邁步走回——進步了。

  我回到自己房間,拿起葡萄酒瓶和酒杯踱進客廳,打開電視看克林特演的《把他們高高吊起》。又是克林特,又沒有一絲笑容。我邊看邊喝了3杯葡萄酒,漸漸睡意上來,只好關掉電視,去浴室刷牙。這一天到此為止了,我想,是有意義的一天嗎?不見得,但還湊合。早上教了雪如何衝浪,然後買了衝浪板。吃罷晚飯,看了《E.T》①,去哈勒克拉尼酒吧喝「克羅娜」,觀賞老人們優雅的舞姿。雪喝醉了領她返回賓館。湊合,不好也不壞,典型的夏威夷式。總之這一天算至此結束。

  ①《外星人》,斯匹爾伯格導演的美國影片,Extra-Terretriai之略。

  然而事情沒這麼簡單。

  我只穿圓領衫和短褲,上床熄燈不到5分鐘,橐橐有人敲門。糟糕,都快12點了!我打開床頭燈,穿上長褲走到門口。這時間裡又敲了兩次。估計是雪,此外不可能想像有什麼人找我。所以我也沒問是誰便拉開門。不料站在那裡的不是雪,一個年輕女郎!

  「您好!」女郎說。

  「您好!」我條件反射地應道。

  一看就像是個東南亞人,泰國、菲律賓或越南。我對微妙的人種差別分辨不清,反正是其中一種。女郎蠻漂亮,小個頭,黑皮膚,大眼睛,一身質地光滑的淺紅色連衣裙。手袋和鞋也是淺紅色。在手腕上手鐲般地纏了一條淺紅色寬幅綢帶。為什麼纏這東西呢?我不得其解。她單手扶門,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叫迪安。」她用有點上味兒的英語介紹說。

  「噢,迪安。」

  「可以進去嗎?」她指著我身後問。

  「等等,」我慌忙說道,「我想你大概找錯門了,你以為你來到了誰的房間?」

  「呃——等一下,」說著,從手袋裡拿出張紙條念道:「唔——先生房間。」

  是我。「是我,那人。」我說。

  「所以沒找錯。」

  「慢來,」我說,「名字的確相符,可是我完全不能理解是怎麼回事。你究竟是哪位?」

  「反正讓我進去好嗎?站在這裡讓別人看見不好,以為搞什麼鬼名堂,對吧?不要緊,放心好了,總不至於進去搶劫。」

  的確,如此在門口僵持不下,把隔壁的雪驚動出來就麻煩了。於是我把她讓進門內。任其自然發展好了,最好任其自然。

  迪安走進裡邊,沒等我讓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我問喝點什麼,她說和我一樣即可。我去廚房做了兩杯對汽水的杜松子酒端來,在她對面坐下。她大膽地架起腿,美美地喝了一口。腿很漂亮。

  「喂,迪安,你為什麼到這裡來啊?」我問。

  「別人打發的。」她一副理直氣壯的神氣。

  「誰?」

  她聳了聳肩:「對你懷有好意的一位匿名紳士。那位付的錢,從日本,為你。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吧?」

  是牧村拓!這就是他所說的「禮物」,所以她才纏著一條紅綢帶。他大概以為找個女郎塞給我,雪就會萬無一失。現實,現實得出奇!我與其說是氣惱,莫如說騰起一陣感激:這成了什麼世道,都在為我花錢買女人。

  「通宵的錢我都拿了,兩人儘管痛痛快快地玩到早上。我的身子好得很。」

  迪安抬腳把淺紅色的高跟鞋脫掉,不勝風騷地歪倒在地毯上。

  「喂,對不起,這事我幹不來。」我說。

  「為什麼喲,你是搞同性戀的?」

  「不,那不是。因為我同那位付錢的紳士之間想法有所不同,所以不能和你睡。這是情理問題。」

  「可是錢已經付過了,不能退還。再說你同我幹也好不幹也好,對方沒辦法知道,我又不至於打國際電話向他彙報,說什麼『我和他幹了3次』。所以嘛,幹與不幹是一回事,沒什麼情理不情理。」

  我歎了口氣,喝了口杜松子酒。

  「幹!」她倒單刀直入,「舒服著哩,那個。」

  我不知如何是好。而且也懶得再一一清理思緒,一一加以解釋。好歹對付完一天,剛剛關燈上床,正要昏昏睡去之時,不料突然闖進一個女人,口口聲聲說「幹」。這世界簡直亂了套。

  「喂,每人再來一杯可好?」她問我。我點下頭。她便去廚房調了兩份對汽水的杜松子酒拿來,又打開收音機,儼然在自己房間一樣隨便。叮叮咣咣的流行音樂於是響起。

  「妙極了!」迪安用日語說道。隨即坐在我旁邊,倚在我身上,啜了口飲料。「別想得那麼複雜。」她說,「我是專家。在這種事情上,比你精通。這裡邊沒什麼情理好講,一切包給我好了!這同那個日本紳士已經再沒關係,已經從他手裡完全脫離。純屬你我兩人的問題。」

  說罷,迪安用手指輕輕地柔柔地觸摸著我的胸部。這諸多事件實在搞得我厭倦起來。甚至覺得,既然牧村拓非得讓我同妓女睡覺他才安心,那麼聽其安排也未嘗不可。不過是性交而已。

  「OK,幹。」我說。

  「這就對了。」迪安把杜松子酒喝幹,將空杯放在茶几上。

  「不過我今天累得夠嗆,多餘的事什麼也做不來。」

  「我不是說包給我好了麼,從頭到尾我整個包下了,你躺著不動就行。只是一開始有兩件事希望你動手。」

  「什麼?」

  「一是關掉房間裡的燈,二是把綢帶解掉。」

  我關掉燈,解下她手腕上的綢帶,走進臥室。熄燈後,可以看見窗外的廣播電視塔,塔尖一盞紅燈閃閃爍爍。我躺在床上,呆呆望著那燈光。收音機仍在播放節奏強烈的流行音樂。不似現實又是現實。儘管帶有離奇色彩,仍是現實無疑。迪安手腳麻利地脫去連衣裙,又替我脫掉。雖然不如咪咪,但仍是技藝熟練的妓女,而且似乎為自己的技巧而自豪。她很快使我興奮起來,引導我完成了最後動作。剛剛進入子夜,海面上懸浮著一輪明月。

  「怎樣,好吧?」

  「好。」我說。確實不錯。

  我們又各喝了一杯對汽水的杜松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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