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天黑以後 | 上頁 下頁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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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9 淺井愛麗的房間。 不知何時淺井愛麗已位於此側,返回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臉朝天花板,全身紋絲不動,連寢息都聽不出。這情景同我們最初來這房間時目睹的一模一樣。有重量的沉默,驚人地密實的睡眠。波平如鏡的思維水面。她仰面浮在那裡。房間裡全然見不到紊亂。電視冷冷地消失,返回月亮背後。莫非她從那個謎一般的房間裡巧妙逃出來了?門順利地開了? 沒人回答這個疑問。問號輕飄飄的,連同夜的最後黑暗被冷漠的沉默吮吸一空。作為事實勉強得知的,只有淺井愛麗已返回這個房間的自己的床。就我們看見的範圍而言,她終於得以平安無事地、輪廓絲毫無損地返回了此側。想必在最後一瞬間逃到了門外,或者碰巧找到了出口也未可知。 不管怎樣,夜間在這房間裡發生的一連串怪事看上去已全部完結。一個循環得以達成,變異被徹底回收,困惑被遮上篷布,事物似乎復原。在我們周圍,原因和結果相互拉手,整合與解體保持均衡。歸根結底,一切都是在無從觸及的深壑那樣的場所展開的。在深夜至天空泛白的時間裡,那個場所在某處悄然打開黑暗的入口。那是我們的原理全然無能為力的場所。誰也無法預見那個深淵在何時何地把人吞入,又何時何地吐出。 愛麗現在已無絲毫迷惘,端臥于床的正中繼續酣睡。她黑色的頭發散成優雅的扇面,在枕上擴展出無聲的意蘊。早晨的臨近已經可以作為氣息感覺到,夜色最深的部分已然逝去。 果真是這樣的嗎? 5:10 「SEVENELEVEN」便利店內。高橋肩扛長號盒,以認真的眼神挑選食物——返回宿舍睡一覺醒來時吃的東西。店內無其他顧客。天花板擴音器中淌出菅止戈男③的《炸彈果汁》。他挑了裝在塑料盒裡的金槍魚色拉三明治,又拿起一盒軟包裝牛奶,同其他的比較日期。牛奶是對於他的生活有重大意義的食品,任何細微地方都不能疏忽。 正當這時,奶酪架上放的手機響了。放在高橋前面不遠處的手機。高橋皺起眉頭,詫異地注視手機。到底誰把手機忘在這種地方了呢?往收款台那邊看了一眼,沒有店員。電話鈴久久響個不停。無奈,他把銀色小手機拿在手裡,按下通話鍵。 「喂喂,」高橋呼道。 「逃不掉的,」男人劈頭一句,「休想逃掉。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我們也要把你逮回來。」 聲音平板板的,仿佛照念印好的文章,沒有感情那樣的東西傳來。對方指的什麼,高橋當然完全摸不著頭腦。 「喂,等等!」高橋加大音量。 然而他的話似乎根本沒有傳入對方的耳朵,打來電話的男人兀自以平鋪直敘的語聲繼續說著,就好像往錄音電話的磁帶裡錄音。 「我們要敲斷你的脊樑骨。我們也知道你的長相。」 「喂喂,你在說誰……」 男人道:「如果什麼時候有人在什麼地方敲你的脊樑骨,那就是我們。」 全然不知所云,高橋緘默不語。在冷櫃上放了很久的電話在他手中涼瓦瓦的。 「你也許忘了,我們沒忘。」 「所以說你弄錯人了嘛,莫名其妙……」高橋說。 「逃不掉的。」 電話突然掛斷,線死了,最後一句話被棄置在無人的海岸。高橋猶然盯視著手裡的手機。男人口中的「我們」指哪些人呢?本應接電話的是什麼地方的什麼人呢?對此雖然茫無頭緒,但男人語聲那令人不快的、前言不搭後語的詛咒般的餘音留在了他的耳朵裡(耳垂變形的那只耳朵),手裡有一種抓過蛇那樣的滑溜溜的感觸。 高橋想像著有人因某種緣由被若干人追趕。從打來電話的男人那斬釘截鐵的說法聽來,那個人想必是逃不掉的,勢必有一天要在哪裡被人措手不及地從背後敲中脊樑骨。再往下會發生什麼呢? 不管怎樣,此事與己無關,高橋自言自語道。那大概是都市背後悄悄發生的殘暴而血腥的行為之一,是通過另一世界另一條電話線傳遞的東西。自己不過是過路人罷了,只是出於關切才拿起了便利店貨架上響個不停的手機。大概是某人把手機忘在了這裡,並為確認場所打來這個電話。 高橋把手機折起來,放回原來位置,放在低脂肪COMENBERT奶酪盒旁邊。最好爭分奪秒離開這裡,最好儘量遠離這危險的線路。他快步走去收款台,從口袋裡抓出一把零幣,付了三明治和牛奶錢。 5:24 高橋獨自坐在公園長椅上。剛才那個有貓的小公園。除了他誰也沒有。兩架並列的秋千,鋪滿地面的落葉,浮在空中的月亮。他從風衣口袋裡掏出自己的手機,按動號碼。 瑪麗所在的「阿爾法城」旅館的房間。電話鈴響了。響了四五遍,她睜開眼睛,蹙起眉頭看了一眼手錶,從椅子站起,拿過聽筒。 「喂喂,」瑪麗聲音有些含糊。 「喂喂,是我。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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