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二 |
|
「喜歡燒菜?」 「自十九世紀以來,燒菜這東西幾乎沒有進化。至少美味佳餚的做法是這樣。材料的鮮度、工序、味道、美感,這些永不進化。」 「這檸檬酥很好吃,」她說,「還能吃?」 「沒問題!」若是檸檬酥,吃5個都不在話下。 我喝了葡萄汁,吃了檸檬酥,喝了蒸餾咖啡。檸檬酥確實可口。飯後甜品這東西必須這樣才行。蒸餾咖啡口感甚是厚潤,仿佛可以盛在手心。 我們剛把所有的東西一古腦兒投入各自巨大的空洞,領班廚師前來致意。我們告訴他非常滿意。 「承蒙吃這麼多,作為我們也算做得值得。」廚師說道,「即使意大利,能吃這許多的也沒有幾位。」 「謝謝。」我說。 領班廚師回製作間後,我們叫來男侍,各要一杯蒸餾咖啡。 「食量上能同我分庭抗禮而又泰然自若的人你是第一個。」女孩說。 「還能吃哩。」 「我家有冷凍比薩餅和一瓶帝王牌威士忌。」 「不壞。」我應道。 她的家果然離圖書館很近,房子是小型商品住宅,獨門獨院。大門像模像樣,還有塊足可供一人睡覺那麼大的院子。院裡看樣子幾乎見不到陽光,但一角仍好端端長著一棵杜鵑,一直長到二樓。 「房子是結婚時買的。」她說,「分期付款,用丈夫的生命保險金支付。本打算要個孩子,一個人住太大了。」 「也許。」我坐在沙發上打量房間,她從電冰箱裡拿出餅放進電烤箱。然後把帝王酒和杯子、冰塊放在客廳茶几上。我打開組合音響機,按下盒式磁帶放唱鍵。我隨意挑選的磁帶裡有傑克·馬柯夫、邁爾斯·戴維斯和維頓·凱萊等人的音樂。餅烤好之前,我一個人邊喝威士忌邊聽《後衛隊員》和《有裝飾的四輪馬車》。她則為自己打開葡葡酒。 「喜歡舊爵士樂?」她問, 「上高中時專門蹲酒吧聽這玩藝兒來著。」 「不聽新的?」 「從《警察》到嘭嚓嚓,什麼都聽。人家讓我聽的。」 「自己不大聽?」 「沒必要。」我說。 「他——去世的丈夫——也總是聽過去的音樂。」 「像我。」 「是啊,確有點像。是在公共汽車裡給人打死的,用鐵花瓶。」 「因為什麼?」 「在車上看了一眼使髮膠的小夥子,對方手拿鐵花瓶劈頭就打。」 「小夥子幹嗎拿什麼鐵花瓶?」 「不知道。」她說,「想不出來。」 我也想不出來。 「居然被人打死在公共汽車上,你不認為死得太慘了?」 「的確,是夠可憐的。」我表示贊同。 餅烤好後,我們各吃一半,並坐在沙發上喝酒。 「想看獨角獸頭骨?」我試著問。 「嗯,想看。」她說,「真帶來了?」 「複製的,不是真品。」 「那也想看。」 我走到外面停車處,從車後座取回旅行包。10月初平和的夜晚,令人心曠神怡。原來佈滿天空的雲斷斷續續地散開,從中透出近乎圓滿的月。看來明天是個好天。我折回沙發,拉開旅行包,取出用浴巾纏著的頭骨,遞給她。她把葡萄酒杯放在桌面,仔仔細細地觀察頭骨。 「不簡單!」 「頭骨專家做的。」我喝著威士忌說。 「簡直真的一樣。」 我止住磁帶,從包裡掏出那雙火筷敲了敲頭骨,「咕——」聲音一如上次,乾巴巴的。 「怎麼?」 「頭骨的聲音各不相同。」我說,「頭骨專家能夠從聲音中讀解出各種各樣的記憶。」 「妙!」說著,女孩自己也用火筷敲了下頭骨,「不像複製品。」 「一個相當執著的怪人製作的嘛。」 「我丈夫的頭蓋骨完全碎了,聲音肯定發不準確。」 「難說,不好估計。」 她把頭骨放在桌上,舉杯喝葡萄酒。我們在沙發上肩靠肩乾杯,眼望著頭骨,血肉盡失的獨角獸頭骨,看上去既像朝我們發笑,又似乎正在盡情地大口吸氣。 「放支音樂!」她說。 我從磁帶堆裡抽出一盒大致合適的,塞進音響,按下鍵,返回沙發。 「這兒可以麼?要不然上二樓?」她問。 「這裡可以。」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