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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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個子又抽出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 「我是在巧克力工廠旁邊長大的。喜歡甜食恐怕就是這個原因。說是巧克力工廠,但並非森永或明治那樣的大廠,一家默默無聞的街道小廠罷了。對了,生產的就是小糕點鋪或超級商場中削價處理的那類粗糙不堪沒滋沒味的貨色。這麼著,工廠每天每日都散發出巧克力味兒。好些東西都感染了這種味道,窗簾也好,枕頭也好,貓也好,數不勝數。所以,直到現在我都喜歡巧克力。一嗅到巧克力味兒,就想起小時候的事。」 小個子掃了一眼勞力上錶盤。我本打算再次提那扇門,又擔心說來囉嗦,遂作罷。 「好了,」小個子說,「時間不多,閑言少敘。多少輕鬆些了吧?」 「一點點。」 「那就言歸正傳。」小個子說,「剛才講過了,我此行的目的,在於多多少少為你排憂解難。所以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只管發問。能回答的一定回答。」 隨後,小個子朝我做出催問的手勢:「問什麼都行。」 「首先,我想瞭解你們是什麼身份,對事態把握到什麼程度。」我說。 「問得好!」說著,小個子尋求贊同似的望著大塊頭。大塊頭點頭後,他又把目光收回到我身上。「關鍵時刻頭腦清醒,不講廢話。」 小個子把煙灰抖落在煙灰缸裡。 「這麼想好了:我是為幫助你而來這裡的。至於屬哪個組織,眼下都沒關係。同時,我們已經把握了大致事態。博士、頭骨、模糊運算後的數據,基本了如指掌。連你不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下一個疑問?」 「昨天下午可曾買通煤氣檢修員來盜竊頭骨?」 「前面說了,」小個子道,「我們不稀罕什麼頭骨,我們什麼都不稀罕。」 「那麼又是誰呢?是誰買通煤氣工的?夢幻不成?」 「那個我們不知道。」小個子說,「此外還有不知道的,那就是博士正在搞的實驗。他的所作所為我們固然一一心中有數,但不曉得其目標是什麼。這點很想瞭解。」 「我也蒙在鼓裡。」我說,「卻惹了一身麻煩。」 「全都知道。你是一無所知,無非被人利用。」 「既然如此,來我這裡也一無所獲嘛。」 「只是來拜訪一下。」說著,小個子用打火機角咚咚敲擊桌面。「我們認為還是告知一聲為好,而且相互匯攏一下信息和看法對今後很有益處。」 「想像一下可以吧?」 「請便。想像如小鳥一樣自由,像大海一般浩瀚,任何人都無法阻止。」 「你們既非『組織』裡的,又不屬『工廠』裡的,做法和哪方面都不相同。估計是獨立的小組織,而且瞄準新的市場。大概是想侵佔『工廠』的地盤吧,我想。」 「你瞧你瞧,」小個子對大塊頭說,「剛才我說了吧,腦袋清醒著咧!」 大塊頭點頭。 「住這種廉價房間的,腦袋好使得出奇;老婆跟人私奔的,腦袋也靈得不一般。」小個子道。 「你的推測大體不錯。」小個子繼續道,「我們是打算把博士開發的新方法搞到手,以便在這場情報大戰中一鳴驚人。且已做了相應的準備,資金也不缺。為此需要得到你這個人和博士的研究成果。這樣我們就可以徹底打破『組織』和『工廠』的兩極結構。這也正是情報戰優秀的地方,平等得很。誰能搞到新的先進系統,誰就穩操勝券,而且是決定性的勝券。況且目前的狀況也不正常,豈非徹頭徹尾的壟斷!情報中的某部分由『組織』壟斷,另一部分由『工廠』獨吞。談不上競爭。這無論如何都有違於自由主義經濟的法則。如何,你不認為不正常?」 「與我無關。」我說,「我這樣的小嘍囉不過像螞蟻一樣的幹活罷了,此外概不考慮。所以,如果兩位是來這里拉我入夥的話……」 「你好像還懵懵懂懂,」小個子咂咂舌,「我們壓根兒就沒想拉你入夥,只是說想得到你。再下一個疑問?」 「想瞭解夜鬼。」我說。 「夜鬼是在地下生活的。住在地鐵、下水道那樣的地方,靠吃城裡的殘羹剩飯和喝污水度日。幾乎不同人發生關係。所以很少有人曉得夜鬼的存在。一般不至於加害於人,但偶爾也把單獨誤入地下的人逮住吃掉。地鐵施工當中就不時發生作業人員下落不明的事件。」 「政府不知道?」 「政府當然知道。國家這東西是不會那麼傻的。那幫傢伙一清二楚——不過也僅僅限於最高領導層。」 「那為什麼不提醒大家,或讓大家躲開?」 「第一,」小個子說,「如讓國民知道,勢必引起一大場混亂。不是麼?要是大家曉得自己腳下有一群莫名其妙的活物動來動去,哪個心裡都不是滋味。第二,欲除無法。自衛隊也不大可能鑽到整個東京城的地下去把夜鬼全部斬盡殺絕。黑暗是它們最得意的場所。如果真的動手,必是一場惡戰。 「第三,還會有這種情況:它們在皇宮下面築有極大的巢穴。一旦事情不妙,就會捅開地面爬出,甚至能把地上的人拖入地下。那樣一來,日本勢必亂成一團,對吧?所以政府才不同夜鬼對陣,而聽之任之。再說,若和它們攜手合作,反倒可以控制一股巨大的勢力。政變也好,戰爭也好,只要同夜鬼協同作戰,就絕對不會失利。因為縱使發生核戰爭,它們也會死裡逃生。不過目前階段,誰也沒同夜鬼結為同黨。因為它們疑心太重,決不輕易同地上的人交流。」 「聽說符號士同夜鬼打得火熱?」我說。 「倒是有此風聲。即使實有其事,也不過是極少一部分夜鬼由於某種緣故暫時被符號士籠絡住了,不會有更深的發展。不能設想符號上同夜鬼會結成永久性同盟。不必當一回事。」 「可是博士被夜鬼劫走了呀!」 「這也的確聽說了。詳情我們也不曉得。也可能是博士為掩人耳目而自導自演的一場戲——這種可能性也並非就不存在。畢竟情況過於錯綜複雜,發生什麼都無足為奇。」 「博士在從事一項特殊研究。」說著,小個子從各個角度端詳打火機。「為了同計算士和符號士這兩大組織分庭抗禮而在推進自己獨特的研究。符號士想超過計算士,計算士想排擠符號士。博士則在二者的夾縫中開展足以使整個世界結構徹底顛倒的研究。為此才需要你的幫助,而且需要的不是你作為計算士的能力,而是你本身。」 「我?」我愕然道,「為什麼需要我?我又沒什麼特殊能力,平庸無奇。無論如何我都不認為自己會在顛覆世界上面推波助瀾。」 「我們也在尋求這個答案。」小個子手裡團團玩弄著打火機,「有所覺察,但不明確。總之他把研究焦點對準了你。這已做了長時間準備,現已到了最後攻堅階段,在你本身不知不覺之間。」 「等這攻堅戰一完,你們就把我和研究成果搞過去,對吧?」 「可以這樣說吧。」小個子道,「問題是形勢漸漸蹊蹺起來,『工廠』嗅到了什麼並開始活動。因此作為我們也不得不採取行動。傷腦筋啊!」 「『組織』可曉得此事?」 「估計還沒有察覺到。當然,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對博士周圍加以監視也是事實。」 「博士是何許人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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