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且聽風吟 | 上頁 下頁
十二


  「半夜3點跑來,肚子裡饑腸轆轆。打開電冰箱卻什麼也沒有。你說如何是好?」

  鼠略一沉吟,繼而放聲大笑。我喊來傑,要了啤酒和炸馬鈴薯片,然後取出唱片遞給鼠。

  「什麼喲,這是?」

  「生日禮物。」

  「下個月呀!」

  「下月我已不在了。」

  鼠把唱片拿在手上,沉思起來。

  「是嗎!寂寞啊,你不在的話,」說著,鼠打開包裝,取出唱片,注視良久。「貝多芬,鋼琴協奏曲,格倫.古爾德,波斯頓。哦……都沒聽過。你呢?」

  「沒有。」

  「總之謝謝了。說白啦,十分高興。」

  17

  我一連花三天時間查她的電話號碼——那個借給我比齊.鮑易茲唱片的女孩。

  我到高中辦公室查閱畢業生名冊,結果找到了。但當我按那個號碼打電話時,磁帶上的聲音說此號碼現已不再使用。我打到查號臺,告以她的姓名。話務員查找了5分鐘,最後說電話簿上沒收這個姓名——就差沒說怎麼會收那個姓名。我道過謝放下聽筒。

  第二天,我給幾個高中同學打電話,詢問知不知道她的情況。但全都一無所知,甚至大部分人連她曾經存在過都不記得。最後一人也不知為什麼,居然說「不想和你這傢伙說話」,旋即掛斷了事。

  第三天,我再次跑去母校,在辦公室打聽了她所上大學的名稱。那是一間位於山腳附近的二流女子大學,她讀的是英文專業。我給大學辦公室打電話,說自己是馬科米克色拉調味汁評論員,想就徵求意見事同她取得聯繫,希望得知其準確的住址和電話號碼,並客氣地說事關重大,請多關照。事務員說即刻查找,讓我過15分鐘再打電話。我便喝了一瓶啤酒後又打過去。這回對方告訴說,她今年3月便申請退學了,理由是養病。

  至於什麼病,現在是否恢復到已能進食色拉的地步,以及為何不申請休學而要退學等等,對方則不得而知。

  我問她知不知道舊地址——舊地址也可以的,她查完回答說是在學校附近寄宿。於是我又往那裡打電話,一個大概是女主人的人接起,說她春天就退了房間,去哪裡不曉得,便一下子掛斷了電話,仿佛在說也不想曉得。

  這便是連接我和她的最後線頭。

  我回到家,一邊喝啤酒,一邊一個人聽《加利福尼亞少女》。

  18

  電話鈴響了。

  我正歪在籐椅上半醒半睡地怔怔注視早已打開的書本。

  傍晚襲來一陣大粒急雨,打濕院子裡樹木的葉片,又倏然離去。雨過之後,帶有海潮味兒的濕潤的南風開始吹來,輕輕搖晃著陽臺上排列的盆栽觀葉植物,搖晃著窗簾。

  「喂喂,」女子開口道,那語氣仿佛在四腳不穩的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放一隻薄薄的玻璃杯。「還記得我?」

  我裝出想一會兒的樣子,說:

  「唱片賣得如何?」

  「不大好。……不景氣啊,肯定。有誰肯聽什麼唱片呢!」

  「呃。」

  她用指甲輕輕叩擊聽筒的一側。

  「你的電話號碼找得我好苦啊!」

  「是嗎?」

  「在爵士酒吧打聽到的。店裡的人問你的朋友,就是那個有點古怪的大個子,讀莫裡哀來著。」

  「怪不得。」

  緘默。

  「大家都挺寂寞的,說你一個星期都沒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還真不知道我會那麼有人緣。」

  「……在生我的氣?」

  「何以見得?」

  「我說話太過分了麼,想向你道歉。」

  「啊,這方面你不必介意。要是你還是放心不下,就到公園撒豆喂鴿子去好了!」

  聽筒那邊傳來她的歎氣聲和點香煙的聲音。身後傳來勃布.迪蘭的《納什維爾地平線》。大概打的是店裡的電話。

  「問題不是你怎麼感覺的,起碼我不應該那樣講話,我想。」她一連聲他說道。

  「挺嚴於律己的嘛!」

  「啊,我倒常想那樣做的。」她沉默了一會兒,「今晚可以見面?」

  「沒問題。」

  「8點在爵士酒吧,好麼?」

  「遵命」「……哎,我碰到好多倒黴事。」

  「明白。」

  「謝謝。」

  她放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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