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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讓別人想像

  讓別人想像(剝皮鮑裡斯故事的繼續)

  鮑裡斯沒有失約。我們被賦予部分自治權,重新設置了由日本俘虜兵代表組成的委員會,由中校領導。以前那種俄國看守和警衛暴行被禁止,所內治安由委員會負責。新政治督導員的(即鮑裡斯的)表面姿態是:只要不鬧事和完成生產定額,其他事不加干涉。這種看上去堪稱民主的改革,對我們俘虜自然是一大喜訊。

  可是事情沒那麼簡單。我們——包括我在內——由於過於歡迎改革而放鬆了警惕,未能看穿改革背後鮑裡斯的陰謀詭計。

  新上任的政治督導員在以秘密警察為後盾的鮑裡斯面前完全抬不起頭,於是鮑裡斯趁機將收容所和煤礦鎮變成自己為所欲為的領地。陰謀與恐怖在這裡成了家常便飯。鮑裡斯從囚犯和看守中挑選出殘忍而魁梧的人加以訓練(這地方不缺少此類人),組成近衛隊一樣的團夥。他們武裝以槍、刀、尖鎬,按鮑裡斯的命令對不從其意的人進行威脅、傷害或者有時拉去哪裡打殺。任何人對他們都無能為力。軍方派來負責煤礦警備的一個連隊,也對這夥人的胡作非為樣作不知。那時就連軍隊也無法輕易對鮑裡斯下手了。軍方只在後頭悠然負責車站和兵營附近的警備,對於煤礦和收容所裡發生的事情基本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

  近衛隊團夥裡特別得鮑裡斯青睞的,是一個被稱為「塔爾塔爾」的蒙古囚犯出身的人,他總是如影隨形不離鮑裡斯屁股後。「塔爾塔爾」據說原是蒙古摔跤冠軍,右臉頰有塊緊繃得變形的火燒傷疤,乃是拷打遺痕。鮑裡斯如今已脫去囚服,住進整潔漂亮的公房,將女囚輪流當女傭使用。

  據尼古拉講(他愈發沉默寡言),他認識的幾個俄國人夜裡人不知鬼不覺地失蹤了。對外說是下落不明或作為事故處理,而實際上無疑是給鮑裡斯的爪牙悄悄「幹掉了」。人們只要對鮑裡斯的意向、命令稍有不從便臨生命危險。有幾個人向黨中央上告這裡的不正當行為,結果因事情敗露而失蹤。

  「聽說為了殺一做百。那些傢伙連七歲小孩都不放過,」尼古拉臉色發青地偷偷告訴我,「而且是在父母面前活活打死的。」

  鮑裡斯起始沒有對日本人如此兇相畢露。他首先要完全控制那裡的俄國人,全力鞏固自己的地盤,那期間日本人的事交由日本人自己管。因此,變革後最初幾個月我們得以品嘗短暫的安穩。對我們來說,那真是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勞動強度由於委員會的要求而多少有所減輕,也無須再害怕看守的暴力。我們中間甚至到這裡以來第一次萌生了希望。大家認為事情有了些許好轉。

  當然,這數月蜜月時間裡鮑裡斯對我們也並非放任不管。他悄悄然而穩穩地埋下了基石——鮑裡斯逐個威脅或收買日本人委員會成員,暗地裡一步步使委員會處於地控制之下。但由於他推進得非常謹慎,避免使用露骨的暴力,因而我們完全沒有覺察到他的用心。覺察到時一切都已經晚了。就是說,鮑裡斯在自治名義下使眾人麻痹大意,從而更有成效地確立了他鐵一樣的獨裁體制。其計算惡魔一般精確而冷靜。不錯,無謂而無用的暴力是從我們身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基於冷酷計算的新型暴力。

  他大約花半年時間確立堅如磐石的獨裁王國,其後回過頭來鎮壓我們日本俘虜。中校因在幾個問題上代表日本俘虜兵利益同鮑裡斯針鋒相對而被其除掉。那時委員會裡不仰鮑裡斯鼻息的人便只剩中校及其幾個同伴。中校夜裡被人按住手腳扼住喉嚨,用濕手巾蒙在臉上窒息而死。那當然是按鮑裡斯命令幹的。他命令委員會指使日本人殺害了中校。中校的死被作為病死簡單了結。我們曉得誰直接下的手,但不能說出口。因為當時便已有鮑裡斯的特務潛入我們中間,無法在人前隨便開口。中校遇害之後,日本人委員會的委員長通過互選由對鮑裡斯言聽計從的人接任。

  勞動環境也由於委員會的變質而逐步惡化,終歸一切又回到原來的樣子。為了換取自治,我們曾向鮑裡斯保證過生產定額。而這對我們漸漸成了沉重負荷。定額被以各種名義步步升級,結果我們的勞動比以前更為不堪忍受。事故增加,許多人成為野蠻採煤的犧牲品而徒然拋骨異鄉。所謂自治云云,說到底無非以前由俄國人負責的勞務管理改由日本人自己擔當罷了。

  不用說,俘虜之間的不滿情緒與日俱增。以往平分苦難的小社會裡產生了不公平感,產生了深深的怨恨和猜疑。為鮑裡斯效命的人分得較輕勞動和好處;其他人則必須忍受以死為鄰的殘酷生活。但沒有人敢大聲抱怨。因為明顯的反抗即意味著死。很可能被關進奇冷的懲罰室因凍傷和營養失調而喪命,或者夜裡睡著時被「暗殺隊」用濕毛巾捂在臉上,抑或在礦井幹活時被人從背後用洋鎬劈開腦袋扔進豎井。黑暗的礦井深處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不覺之間某某人消失不見。

  我不能不感到自己負有將中校引見給鮑裡斯的責任。當然即使我不參與,鮑裡斯也會通過別的渠道打入我們中間,遲早會出現同樣情況。但這並不等於說我可以多少減輕一點內心痛楚。我那時判斷失誤,自以為得意地幹了錯事。

  一天,我忽然被叫到鮑裡斯作為事務所使用的建築物裡。已許久沒見鮑裡斯了。他像在站長室見到時那樣坐在桌子前喝茶,背後依然屏風般站著腰插一支大自動手槍的塔爾塔爾。我一進去,鮑裡斯回頭示意蒙古人出去。於是只剩我們兩人。

  「怎麼樣,間宮中尉,我是言而有信的,是吧?」

  是的,我回答。不錯,他是言而有信,很遺憾,他並非說謊。他向我許下的諾言確實實現了,一如同惡魔的講和。

  「你們獲得了自治,我獲得了權力。」鮑裡斯大大攤開兩手笑嘻嘻地說,「所謂各取所需。採煤量也比以前增加了,莫斯科也高興。皆大歡喜,無可挑剔。所以,我非常感謝你這位中介入,並想實際給你一個報答。」

  用不著感謝,也不必報答。我說。

  「我們早有交往,大可不必那麼冷若冰霜嘛!」鮑裡斯邊笑邊道,「開門見山地說,可以的話,我打算把你作為部下收在身邊。就是說,想請你在此協助我工作。這個地方遺憾的是能動腦思考的人實在少而又少。依我之見,你雖然胳膊只有一隻,腦袋卻很夠用。所以只要你肯當我秘書一類的角色,作為我非常求之不得,可以為你提供最大限度的方便使你在此快活度日。你肯定能久活下去甚至可以返回日本。在這地方跟著我絕對沒虧吃。」

  一般情況下,對此我想必一口回絕。我無意當鮑裡斯的奴僕出賣同伴只求自己一人享福。假如因拒絕而被鮑裡斯殺了,對於我莫如說正中下懷。但那時我腦袋裡產生了一個計劃。

  「那麼我做什麼樣的工作好呢?」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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