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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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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示)那是你細想之下即可知道的地方。只要用心即可想像到的地方。不是學校,不是賓館,不是醫院,不是監獄,不是民居。是個有點特殊的所在,位於很遠很遠的遠方。那是——秘密,眼下。 這裡同樣是山中,同樣有圍牆(不是了不得的牆),有大門,有個看門的老伯,但出入完全自由。占地面積很大,裡面有樹林,有水塘,早晨散步常可見到動物。獅子啦斑馬啦——這倒是騙你;而是狐狸、野雞一類好玩的傢伙。裡邊有宿舍,我在宿舍裡生活。每人一個房間,雖說比不上那所高級賓館監獄林間學校,但也夠漂亮的。呃——,房間上次信可寫過了?從家帶來的兩用機(大傢伙,還記得吧)放在板架上,現在放的是慢四步爵士舞曲。現在是周日下午,大家都出去玩了,放大聲些也沒人抱怨。 眼下唯一的樂趣,就是週末去附近街上的唱片店選買幾盒音樂磁帶回來(書幾乎不買,有想讀的向圖書室借)。鄰室一個蠻要好的朋友買了一輛半舊車,拉我上街。說實話,我也用那車練習開車來著。地方大得很,隨你怎麼開。正式的駕駛執照雖然沒有,可我已開得很夠水平了。 不過不瞞你說,除了買盒式音樂磁帶,上街沒多大意思。大家都說每星期不上一次街腦袋要出故障,可對我還是在大家外出後獨自留下來這麼聽音樂更能放鬆神經。一次給那個有車的朋友拉去搞了個雙重約會,嘗試性地。她是當地人,熟人相當不少。我的對象是個大學生,人倒不壞,但怎麼表達好呢,說痛快點,我對好多好多事都還不能很好地把握感覺。覺得好像各種各樣的東西如同靶子排列在極遠的地方,而靶子同我之間又影影綽綽垂著好幾層透明長簾。 坦率說來,我那個夏天見你的時候,例如在廚房餐桌兩人對坐喝啤酒聊天時就總是這樣想來著:萬一擰發條鳥在這裡霍地把我按倒要強姦我可怎麼辦好?我不知怎麼辦好。我想我會反抗,說不行的擰發條鳥,不是那樣的!但在這個那個思考為什麼不行,想到必須解釋哪裡怎麼不是那樣的時間裡,腦袋漸漸混亂起來。而擰發條鳥說不定趁我腦袋混亂時把我鼓搗得一塌糊徐。這麼一想,胸口就跳得不得了。那可不行!那可有點不公平!你大概半點也不曉得我腦袋裡在想這玩藝兒吧?不認為我發傻?肯定這樣認為。畢竟我的確傻乎乎的嘛。可當時那對我可是非常非常嚴肅的事喲!因此——我想——那時候我才抽掉梯子把你悶在井底,井蓋蓋得嚴嚴實實,像密封似的。那一來,世上就再也沒有擰發條鳥,我也就暫且不用想那些傷腦筋事了。 對不起,我是不該對你擰發條鳥(或者說對任何人)做那種事的,如今覺得。我不時犯那樣的毛病,沒辦法控制自己。我明知自己在幹什麼,可偏偏停不下來。這是我的弱點。 不過我不認為你這擰發條鳥會對我施以什麼暴力。這點現在我也總像是清楚了。就是雖然不能斷定你不會一貫地對我施暴(又有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呢),至少不會為了使我陷入困惑而幹那種勾當。說倒說不好,略,總有這麼一種感覺。 算了,不再呷味什麼強不強姦了。 總之我就這個樣子,外出同男孩約會情緒也提不起來。即使在說說笑笑,腦袋也像斷線的氣球在別的地方搖搖晃晃地遊蕩。沒完沒了地胡思亂想。怎麼說呢,歸根結底還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呆一會好,寧願一個人想入非非。在這個意義上,或許我仍處於「恢復階段」。 過幾天再寫封信給你。下次我想可以談得多些,談談將來。 你要好好想一想我現在哪裡做什麼,接到我下封信之前。 第38章 肉豆蔻與肉桂 貓全身——從臉到禿尾巴尖——到處沾滿於泥巴。毛卷起來了,一個球一個球的。看樣子是在哪裡髒地上長時間打滾來著。我抱起興奮得喉嚨咕咕直響的貓,全身上下細細檢查一番。多少顯得憔悴,此外無論臉形體形還是毛色都與最後見時沒甚不同。眼睛閃閃動人,亦無傷痕。怎麼看都不像是差不多離家一年的貓,就像在哪裡遊逛一夜剛剛回來。 我在簷廓把從自選商場買來的生青箭魚片放過盤子喂貓。貓看來餓了,大口猛吃,眨眼間就把生魚片一掃而光。我從洗碗地架下面找來貓喝水用的深底碟,裝滿水給它,這也差不多喝個精光。好歹喘了口氣後,舔了一陣子髒乎乎的身子。舔著舔著突然想起似地來我這兒爬上膝頭,將前肢縮到肚子底下,臉藏在禿尾巴裡睡著,起始聲音很大,後來小了,不久徹底沒了戒心,酣睡如泥。我坐在陽光暖洋洋的簷廊裡,手指輕輕摸貓,生怕弄醒。說實話,由於身邊怪事迭出,也沒怎麼想起貓的丟失。但這樣在膝頭攏著小小的軟乎乎的生靈,看它這副無條件依賴我的睡相,心頭不由一陣熱。我手按在貓的胸口,試探它心臟的跳動。跳得又輕又快。但也還是同我心臟一樣,一絲不苟地持續記錄與其身體相應的生命歷程。 貓到底在哪裡幹什麼了呢?為什麼現在突然返回?我琢磨不出。若是能問問貓就好了——一年來你究竟在哪裡?在那裡幹什麼了?你失卻的時間痕跡留在什麼地方了…… 我拿來一個舊坐墊,把貓放在上面。貓身子癱軟軟的,如洗滌物。抱起時貓眼睜了條縫,小小地張開嘴,沒吭聲。貓在坐墊上摩摩拳掌換個姿勢,伸下懶腰又睡了過去。如此確認好後,我進廚房歸攏剛買回的食品。豆腐、青菜、魚整理好放進冰箱。不放心地往簷廊覷了一眼,貓仍以同樣姿勢睡著。由於眼神有地方像久美子哥哥,遂開玩笑稱其為綿穀升,並非正式名字。我和久美子沒給貓取名,竟那樣過去六年之多。 不過,縱是半開玩笑,「綿穀升」這個稱呼也實在不夠確切。因為六年時間裡真正的綿穀升已變得形象高大起來,已不能把那樣的名字強加給我們的貓。應該趁貓沒再離開這裡時為它取個名字。越快越好。且以盡可能單純的、具體的、現實的為佳,以眼可看手可觸者為上。需要的是將大凡與「綿穀升」這一名稱有關的記憶、影響和意味清除乾淨。 我撤下魚盤。盤徹底洗過擦過一般閃閃發光。估計魚片相當可口。我為自己正好在貓回家時買來青箭魚感到高興。無論對我還是對豬,都似乎是值得祝福的吉兆。不妨給貓取名為青箭。我摸著貓的耳後告訴它:你再也不是什麼綿穀升而是青箭。如果可能,真想大聲向全世界宣告一遍。 我在簷廊挨貓看書看到傍晚。貓睡得很深很熟,活像要撈回什麼。喘息聲如遠處風箱一樣平靜,身體隨之慢慢一上一下。我時而神手碰一下它暖暖的身體,確認貓果真是在這裡。伸出手可以觸及什麼,可以感覺到某種溫煦,這委實令人快意。我已有很長期間——自己都沒意識到——失卻了這樣的感觸。 第二天早青箭也沒有消失。睜眼醒來,貓在我身旁直挺挺伸長四肢,側身睡得正香。看來夜裡醒來後它自己仔仔細細舔了一遍身體,泥巴和毛球蕩然無存,外表幾乎一如往日。原本就是毛色好看的貓。我抱了一會責箭,喂了它早餐,換了飲用水。而後從稍離開它的地方試著叫它「青箭」。第三遍貓才往這邊轉過臉低低應了一聲。 我需要開始自己新的一天。沖了淋浴,熨燙剛洗過的襯衫,穿上棉布褲,蹬上新便鞋。天空迷臻,陰得沒有層次。但不太冷,便只穿件厚點的毛衣,沒穿風衣。我坐電車從新宿站下來,穿過地下通道步行至西口廣場,坐在常坐的那條長椅上。 那女子是3點鐘出現的。看到我,沒怎麼顯得吃驚;我見她走近也沒特別詫異。簡直像早已約定在此見面似的,兩人都沒寒暄,我只是稍微揚了下臉,她僅朝我約略歪了下唇。她身穿甚有春天氣息的橙色布上衣,黃玉色緊身裙。耳上兩個小巧的金飾。她在我身旁坐下,默默吸了支煙。她像往常一樣從手袋掏出長過濾嘴弗吉尼亞,銜在嘴上,用細長的金打火機點燃。這回到底沒勸我。女子若有所思地悄然吸了兩三口,便像試驗今日萬有引力情況一下子扔在地上。而後說了句「隨我來」,欠身立起。我踩滅煙頭,順從地跟在後面。她揚手叫住一輛過路的出租車,鑽進去。我坐在旁邊。她以分外清澈的語聲向司機告以青山地址。出租車穿過混雜的路面開上青山大街,這時間她一次口也沒開。我則眼望窗外東京景致。從新宿西口到青山之間建了幾座以前不曾看過的新樓。女子從手袋拿出手冊,用小小的金圓珠筆往本上寫著什麼。時而確認什麼似地覷一眼表。是手閾樣金表。她身上的小東西看上去大多都是金制。或者說無論什麼只要一沾她身就瞬間成金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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