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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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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加納克裡他提出想跟我睡覺,想同我進行肉體式性交。如此風風火火的,我不知怎麼辦才好。「如此風風火火的,我不知怎麼辦才好。」我坦率地告訴加納克裡他。 加納克裡他盯著我臉道:「您同我一起去克裡他島也罷不一起去也罷,反正請您把我作為娼婦睡一次好麼?一次即可。這和去克裡他島是兩碼事。我想今晚在這裡請您買我的肉體。這是最後一次,此後我就徹底不當娼婦,意識上的也好肉體上的也好,甚至加納克裡他這個名字都想扔掉。但為此需要到此為止這樣一個眼睛看得到的分界。」 「需要分界我自是明白,可是何苦偏要跟我睡呢?」 「跟您說,我想通過同現實的您進行現實性交來從岡田先生您這個人當中穿過,想以此來使自己從自身污穢中解放出來。這就是分界。」 「噢,對不起,我可不買人家肉體。」 加納克裡他咬咬嘴唇:「這樣吧,不用出錢,讓我穿幾件太太的衣服好了,包括鞋,作為形式上買我肉體的代價,這回可以了吧?這樣我就能獲救。」 「你說的獲救,就是指你從綿穀升最後留在你體內的穢汙中。解放出來?」 「是那麼回事。」 我注視一會兒加納克裡他的臉。加納克裡他沿沾假睫毛的臉龐看上去比平時孩子氣得多。「我說,綿穀升到底是什麼東西?那小子是我老婆的哥哥。可細想之下,我對他差不多一無所知。他到底在想什麼追求什麼……我一點兒都不知曉。我知曉的僅僅是我們相互憎惡。」 「綿谷升先生同您是完全屬兩個世界的人。」加納克裡他說,隨即閉嘴篩選詞句。「綿谷先生在您不斷失去的世界裡接連得分,在您被否定的世界裡受到歡迎,反之亦然。也正因如此,他才對您深惡痛絕。」 「這我很不理解。對那小子來說我豈非微不足道?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綿谷升有名聲,也有勢力。與他相比,我完全是零。對這樣的小角色他何必非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呢?」 加納克裡他搖頭道:「憎惡這東西猶如長拖拖的黑影。在大多情況下,連本人都不曉得黑影是從哪裡伸過來的。也是一把雙刃劍,在劈砍對手的同時也劈砍自己,拼命劈砍對方的人也在拼命劈砍自己。有時甚至會喪命,但又不可能作罷,即使想作罷也不成。您也得注意才是。這東西實在不是好玩的。憎惡這東西一旦在心裡生根,要想剷除比登天還難。」 「你能覺察到是吧,覺察到綿穀升心中那憎惡的根源?」 「可以覺察到。」加納克裡他說,「是那東西把我的肉體撕為兩半並抽汙了的,岡田先生。正因為這樣,我才不願意把那個人作為我最後一個客人。」 這天夜裡,我上床抱住她。我脫去加納克裡他身上久美子的衣服,同她交合。文靜的交合。同加納克裡他交合感覺上總好像是夢境的繼續。恍傾兩人夢中的雲雨直接變成現實。這是真正的血肉之軀,但又缺少什麼——缺少切切實實同這女子交合的實際感受。在同加納克裡他交合過程中,我甚至不時產生同久美子做愛的錯覺。我想射精時自己肯定醒來,但沒醒來。我射在了她體內。這是真正的現實。然而現實又好像在我每當認識到其為現實的時候一點點變得似是而非。現實正一點點脫離現實,卻又仍是現實。 「岡田先生,」加納克裡地雙手摟住我的背,「兩人一起去克裡他離吧。對我也好對你也好這裡都已不再是應留戀的地方。我們必須去克裡他島。留在這裡,您身上篤定凶多吉少,這我知道的。」 「凶多吉少?」 「非常地凶多吉少。」加納克裡他預言,聲音低而透澈,猶如森林中的預言鳥。 第27章 正確的名字 正確的名字、夏日清晨澆以色拉油的燃燒物、不正確的隱喻 清晨,加納克裡他失去了名字。 天剛亮,加納克裡他悄悄把我叫醒。我睜開眼睛,著窗簾縫兒瀉進的晨光,又看旁邊起身注視我的加納克裡他。她沒穿睡衣,穿我一件舊T恤。那是她身上穿著的一切。小腹絨毛在晨光中淡淡地閃爍。 「喂,岡田先生,我已經沒了名字。」她說。她不再是娼婦,不再是靈媒,不再是加納克裡他。 「OK,你已經不是加納克裡他。」說著,我用指肚揉了揉眼睛,「祝賀你,你已成為新的人。但沒了名字以後怎麼叫你呢?從背後叫你時就不好辦。」 她——直到昨夜還是加納克裡他的女子——搖了下頭。「不知道。恐怕要找個什麼新名字。我過去有真名,後來當了娼婦就再不願叫出口,而為幹那種事用了個假名。不做娼婦時加納馬爾他給作為靈媒的我取名叫加納克裡他。但我已不再是以往任何一個角色,我想有必要為新的我取個嶄新的名字。您心裡沒有什麼想得到的——適合給新的我作名字的什麼?」 我想了會兒,但想不出合適的名字。「還是你自己動腦吧。你往下就是獨立自主的新的人,哪怕花些時間,肯定也還是自己物色好。」 「可這很難呀,很難為自己找到正確的名字。」 「當然不是容易事。畢竟名字這東西在某種場合代表一切。」我說,「或者最好我也像你那樣在這裡把名字整個弄沒,我倒是覺得。」 加納馬爾他的妹妹從床上欠身伸手,用指尖撫摸我臉頰哪裡應該有塊嬰兒手心大小的痣。 「要是您在這裡失去名字,我怎麼叫你好呢?」 「擰發條鳥。」我說,我起碼還有個新名。 「擰發條鳥,」說畢,她將我的這個名字放飛到空中觀望片刻。「名字是很漂亮,可到底是怎樣一種鳥呢?」 「擰發條鳥是實際存在的鳥。什麼樣我不知道,我也沒親眼見過,只聽過叫聲。擰發條鳥落在那邊樹枝上一點一點擰世界發條,『吱吱吱吱』擰個不停。如果它不擰發條,世界就不動了。但這點誰也不曉得。世上所有的人都以為一座遠為堂皇和複雜的巨大裝置在穩穩驅動世界。其實不然,而是擰發條鳥飛到各個地方,每到一處就一點點擰動小發條來驅動世界。發條很簡單,和發條玩具上的差不多。只消擰發條即可。但那發條唯獨擰發條鳥方能看到。」 「擰發條鳥,」她再次重複道,「擰世界發條的擰發條鳥!」 我抬頭環視四周。早已習慣了的房間,四五年我一直在房間裡睡覺。然而看上去房間竟又那般空蕩那般寬敞,令人不可思議。「遺憾的是,不知擰發條鳥去了哪裡,也不知那發條是何形狀。」 她把手指放在我肩上,指尖畫著小圓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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