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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當心就是。」我答應。

  「還有一點——僅僅一點——想問您一下。不瞞您說,不久前我就和克裡他失去了聯繫,同和您一樣。很覺蹊蹺,也許是偶然的巧合。所以我想您說不定知道一星半點,知不知道呢?」

  「加納克裡他?」我心裡一驚。

  「不錯。」加納馬爾他說,「您直覺上可有什麼想得起來的?」

  我答說沒有。雖然沒有明確根據,但我總有些覺得還是把自己剛才同加納克裡他見面說過話而她又當下消失的情況暫且瞞著加納馬爾他為好。

  「克裡他擔心同您聯繫不上,傍晚離開這裡說去府上看看,可是到這個時候還沒回來。而且不知為什麼,克裡他的動靜也不能很好地感覺到。」

  「明白了。等她來的時候,讓她立即同你聯繫。」我說。

  加納馬爾他在電話另一端沉默片刻。「坦率地說,對克裡他我有些放心不下。如您所知,克裡他同我從事的這項工作不是世間普通的工作。問題是妹妹還沒有我這樣精通這裡邊的情況。倒不是說克裡他不具有這方面素質。素質是夠,但她還沒有充分適應自己的素質。」

  「明白了。」

  加納馬爾他再次沉默下去,且時間比剛才長。似乎對什麼猶豫不決。

  「喂喂!」我招呼道。

  「我在這裡,岡田先生。」加納馬爾他回答。

  「見到克裡他,讓她馬上同你聯繫。」我重複一遍。

  「謝謝。」加納馬爾他說。之後就深夜打電話道過歉,放下電話。放回聽筒,我再次打量自己照在玻璃窗上的姿影。此時心裡突然浮起一念:自己很可能再沒機會同加納馬爾他說話了,很可能地將徹底從我視野消失。並無什麼緣由,只是驀然有此感覺。

  繼而,我忽然想起繩梯還照樣吊在井口,恐怕還是儘早收回來好。那東西給誰發現,有可能惹出麻煩。何況還有倏忽不知去向的加納克裡他問題。最後一次見到她即是在那口井。

  我把手電筒揣進衣袋,穿鞋跳下院子,又一次翻牆而過,順胡同來到空屋前。笠原May家依然一片漆黑。時針即將指向3點。我走進空屋院子,徑直來到井邊。繩梯一如剛才拴於樹幹垂手並中。井蓋只開半邊。

  我覺得有點不對頭,往下窺著井底,自言自語似地喚了一聲「加納克裡他」。沒有回聲。我從衣袋掏出手電筒,把光束往井底探去。光照不到井底。但聽得有人低吟淺歎似的聲響。我又招呼一次。

  「不要緊,在這兒呢!」加納克裡他說。

  「在那種地方幹什麼呢?」我小聲問詢。

  「幹什麼?和你同樣嘛。」她不無訝然地說道,「想東西呢。想東西這個場所不錯。」

  「那的確是的,」我說,「不過你姐姐剛才來電話了喲!為你失蹤擔心得不行。說深更半夜還不回家,動靜也感受不到。告訴我見到你讓你馬上跟她聯繫。」

  「知道了。專門跑來一趟,謝謝。」

  「喂,加納克裡他,不管怎樣無上來好嗎?有話想慢慢跟你說。」

  加納克裡他置之不理。

  我熄掉手電筒,揣回衣袋。

  「岡田先生,下到這裡來怎麼樣,兩人坐在這兒說話。」

  重新下到井底和加納克裡他兩人說話倒也不壞,我想。但想到井底帶有黴氣味的黑暗,胃立時沉甸甸的。

  「不,對不起,再不想下去了。你也差不多適可而止吧。說不準又有誰把梯子撤走,再說空氣也不大好。」

  「知道。可我還想呆一會兒。我嘛,您放心就是。」

  加納克裡他既無意上來,我自然無可奈何。

  「電話中沒有對你姐姐說在這裡見過你,那樣可合適?我是總有些覺得還是瞞著她好。」

  「嗯,那樣很好,別告訴姐姐我在這裡。」加納克裡他說。略一停頓又補充道:「我也不想讓姐姐擔心,但我也有要想東西的時候。大致想定就離開這兒。所以暫時就請讓我一個人待著,不給您添麻煩的。」

  我把加納克裡他留在那裡,折身回家。明天早上再來看情況不遲。即使夜間笠原May又跑來抽走繩梯,也還是有辦法把加納克裡他從井底救出。回到家,我立即脫衣上床。拿起枕邊一本書,翻開看到的那頁,畢竟情緒亢奮得實難入睡。不料剛看一兩頁,我意識到自己已處於半昏睡狀態。遂合書熄燈,睡了過去。

  醒來已是翌日9時30分。我放心不下加納克裡他,臉沒洗便匆匆穿衣,順胡同來到空屋前。雲層低垂,空氣潮乎乎的,像隨時都可能下雨。井口不再有繩梯懸垂。看樣子有人從樹幹解下拿到哪裡去了。井蓋也兩塊蓋得好好的,上面壓著石頭。我打開一半往井裡窺看,呼她的名字。但無回音。隔會兒又喚一次。如此連續幾次。想她可能睡了,往下扔了幾顆石子。可井裡似空空無人。加納克裡他大概今早爬出井口,解下繩梯帶去了哪裡。我重新合好井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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