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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09章 笠原May關於假髮的考察

  電氣的絕對不足與暗渠、笠原May關於假髮的考察

  早上送走久美子,我去區營游泳池游泳。上午是游泳池人最少的時間。遊罷回家,在廚房煮了咖啡,邊喝邊反復思索加納克裡他尚未講完的奇妙身世。我依序回想她的話。越想越覺得奇妙。但想著想著腦袋運轉不靈了。困了。要暈過去似地困。我倒在沙發上閉起眼睛,很快睡了過去。我做了個夢。

  夢中加納克裡他出現了。但最先出現的是加納馬爾他。夢境中的加納馬爾他戴一頂蒂羅爾式帽。帽上有一支又大又鮮豔的羽毛。儘管那裡(大約是寬敞的大廳)人多擁擠,但我一眼就看到了頭戴新潮帽子的加納馬爾他。她一個人坐在酒吧櫃檯那裡。眼前放一個大玻璃杯,杯裡好像裝著熱帶果汁飲料。而加納馬爾他沾沒沾嘴唇上去,我還看不明白。

  我身穿西裝,紮著那條帶水珠形圖案的領帶。見得她,想立即過去,但被人堆擋著前進不得。好歹擠到櫃檯前時,加納馬爾他已不見了,唯獨熱帶果汁飲杯孤零零放著。我在鄰座坐下,要了林加冰塊的蘇格蘭威士忌。酒吧詩者問蘇格蘭要哪種,我說要CuttySark。牌子什麼都無所謂,只是最初浮上腦際的是CuttySark。

  還沒等要的酒上來,背後有人像抓什麼易碎器皿似地悄悄抓起我的胳膊。回頭,見是一個沒有面孔的男子。是否真的沒有面孔我鬧不清楚,反正該有面孔的部位被陰影整個遮住,看不清陰影下有什麼。「這邊請,岡田先生。」男子說。我想說句什麼,他卻不給工夫開口。「請到這邊來,時間不多,快點!」他抓著我的胳膊快步穿過嘈雜的大廳,來到走廊。我沒怎麼掙扎,由他領著沿廊走去。此人起碼知道我的姓名,不會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做此舉動。其中必有某種緣由和目的。

  無面男子沿走廊走了一會,在一扇門前止住腳步。門上房號牌寫著208。「沒鎖,你來開門。」我順從地打開門。裡面房間很大,頗像舊式酒店的套間。天花板很高,垂著古色古香的枝形吊燈。但吊燈沒開,只有小小的壁燈發出幽幽的光。所有窗簾都拉得嚴嚴實實。

  「威士忌那裡有,你要喝的是CuttySark吧?別客氣,只管喝好了。」無面男子抬著門旁酒櫃道。旋即把我留下,悄悄關上門。我全然模不著頭腦,在房間正中久久仁立不動。

  房間牆上掛著大幅油畫。畫的是河。為了平復心情我看了一會油畫。河上一輪月亮,月亮隱隱約約照著河對岸。對岸到底是怎樣的風景我無法把握。月光過於朦朧,所有輪廓都撲朔迷離。

  如此時間裡,我開始特別想喝威士忌。我準備按無面男子的吩咐,開酒櫃喝威士忌。可是酒櫃怎麼也打不開。原來看似拉門的,全是足可亂真的裝飾門。我試著推拉大凡凸起的部位,還是沒辦法打開。

  「沒那麼好開的喲,岡田先生。」加納克裡他道。我這才發覺加納克裡他也在,她依然那60年代初期裝束。「打開需要花費時間。今天是不可能了,別再費勁了!」

  當著我的面,她像剝豆莢似地三下五除二脫光身子。沒有聲明沒有解釋。「喂,岡田先生,抽不出足夠的時間,儘快完事吧!事情很複雜,來這一次都好不容易的。」言畢,來我跟前拉開我褲前拉鍊,極其順理成章似地取出我那東西。隨即悄然俯下沾有假睫毛的眼睛,整個放入口中。

  我一瀉而出。當即醒來。

  簡直一塌糊塗!我去浴室洗內褲,又用熱水細細沖洗身體,以便將粘糊糊的感觸去掉。多少年未遺精了?最後一次遺精是什麼時候?我努力回想,但想不起來。總之是久遠得無從想起的往事了。

  淋浴出來正用浴巾擦身時,電話鈴響了。是久美子打來的。剛剛夢裡在別的女人身上發洩過,同久美子說話多少有點緊張。

  「聲音怪怪的,出什麼事了?」久美子說,她對這類事敏感得可怕。

  「沒什麼的,」我說,「暈乎乎打了個盹,剛醒。」

  「唔。」她滿腹狐疑地說。那狐疑從聽筒傳導過來,弄得我愈發緊張。

  「對不起,今天要晚點兒回去,很可能9點以後,反正飯在外邊吃。」

  「好的,晚飯我一個人隨便對付一頓。」

  「請原諒。」她說,像驀然想起補充上去似的。爾後稍停一下,放下電話。

  我注視一會聽筒,然後走進廚房,削個蘋果吃了。

  自六年前同久美子結婚到現在,我一次也沒同別的女人睡過。倒也不是說自己對久美子以外的女性全然感覺不到性欲,也並非壓根兒沒這樣的機會。不過是我沒刻意追求罷了。原因我解釋不好,大約類似人生途中事物的先後順序吧。

  只有一次由於偶然的勢之所趨在一個女孩宿舍住過。那女孩對我懷有好感,覺得同我睡覺也未嘗不可。對方這個心思我也看得出來。但我並未同她睡。

  她在事務所和我一起工作了幾年,年齡比我小兩三歲。她負責接電話,協調大家的工作日程。在這方面她確實能幹,直感好,記憶力出色。誰現在何處做何工作,有何資料入何卷櫃,她幾乎有問必答。所有約定也由她安排。大家喜歡她,信任她。我和她個人之間也算要好的,兩人單獨出去喝了幾次。很難說長得漂亮,但我中意她的臉形。

  她因要結婚辭去工作的時候(男方由於工作關係調往九州),最後一天我同單位其他幾個人一起送她去喝酒。歸途乘同一電車,時間也晚了,我便把她送到宿舍。到宿舍門口,她問我可否進去喝杯咖啡。我雖然掛記末班電車收車時間,但一來往後說不定見不到了,二來也想借咖啡醒醒酒,便進到裡邊。的確像是單身女孩住的房間。裡面有一人用不無豪華的大冰箱和縮在書櫃裡的小組合音響。她說冰箱是一個熟人白送的。她在隔壁換上便服,進廚房做了咖啡。兩人並排坐在地板上說話。

  「噯,岡田,你可有什麼特別害怕的東西?具體點兒說。」交談中頓時,她突如其來地問。

  「沒什麼特別害怕的,我想。」我略一沉吟答道。害怕的倒可能有幾樣。但若說到特別,還想不起來。「你呢?」

  「我害怕暗渠。」她雙臂摟著膝蓋說,「暗渠知道吧?不露出地面的水渠,蓋著蓋子的黑漆漆的暗流。」

  「知道。」我說;但我想不起字怎麼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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