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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告別少女時代(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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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冰箱拿出啤酒來喝。玲子又點了一支煙,貓兒在她的腿上呼呼入睡了。 「她從一開始就全部決定好了。所以顯得如此精神奕奕。笑容滿面的。快定了。心情就輕鬆了。然後她把房裡的東西一一整理好,不要的東西就放進院子的汽油桶燒掉,包括當日記用的筆記,信件等等,連你的信也燒了。我覺得奇怪,問她為何燒掉。因她向來十分珍惜地保管你的信,時常重讀。她說:『我把過去的東西全部處理掉,以後重新做人了。』我也不懷疑,反而單純地贊同了。我認為很有道理。心想如果她能恢復精神得到幸福就好了。那天的直子實在可愛,恨不得讓你也看看。 然後我們如往常一樣。到餐廳吃晚飯,洗澡。開了一瓶上等葡萄酒對飲,我彈吉他。照例是她喜歡的曲子。披頭四的『挪威的森林』、『米雪星』等等。我們心情很好,關掉電燈,脫掉外衣,躺在床上。那晚非常悶熱,開了窗也幾乎沒風進來。外面已經漆黑一片,蟲聲聽起來特別響亮,房間裡飄滿夏草的香味。然後直子突然談起你來。談起和你做愛的事,而且非常詳盡……我問她為何突然談起這些事,因為過去直子從來不肯那麼露骨地談話。當然,坦白地談××也是一種冶療法,但她怕羞,絕對不肯詳細地談。現在突然喋喋不休地說出來,連我也嚇了一跳。 『我只是想說出來嘛。』直子說。『如果你不想聽,我就不說。』 『好哇,你想說什麼就盡避說好了,我會聽。』我說。 『直子說:『那是我的第一次……玲子姐,那真個美妙。整個人像快溶化掉似的。甚至覺得就這樣被他佔有,一輩子幹這回事地無妨。』 『如果那麼美妙,不如跟他住在一起,不是天天可以做了麼?』我說。 『不行啊,玲子姐。』直子說。『我很清楚,它來過就走了,永還不會回來了。不知何故,一輩子只有一次。在那之前和之後,我都毫無感覺,我沒想過要跟他做。也沒再濕過。』 當然我向她解釋了,我說這些情形在年輕女性身上很容易發生,隨著年紀增長就會好轉的。而且有過一次順利的經驗,不用擔心。我說我剛結婚時也是很不順利,相當麻煩哪。 『不是這個。』直子說。『玲子,我沒擔心什麼。我只是不想讓任何人進入我裡面了。我不想再被任何人侵犯了。』」 我喝完了啤酒,玲子抽第二支煙。小貓在她腿上伸懶腰,換個姿勢又睡了。玲子遲疑一下,點起第三支煙。 「然後直子抽抽搭搭她哭起來。」玲子說。「我在她床邊坐下,撫摸她的頭說,沒事的,一切都會順順利利的。像你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孩,應當被男人寵愛得很幸福的。」悶熱的夜晚,直子又是汗又是淚的。全身濕透了,我拿浴巾幫她擦臉擦身體。她連內褲都濕了。我幫她脫掉……你別想歪了哦。因為我們天天一起洗澡,她等於是我的妹妹了。」 「這點我知道。」我說。 「直子叫我抱她。我說天氣那麼熱,怎能抱嘛,她說這是最後一次了,於是我抱住她。我用浴巾裹住她的身體。不讓汗水黏住她。等地平靜下來時又替她擦汗,替她穿上睡袍,哄她睡覺。她立刻睡得很熟。也許裝睡也說不定。不管怎樣,她的睡臉真可愛。就像一個生下來以後從未受過傷害的十三、四歲小女孩一般。看見這樣,我也安心去睡了。 六點鐘我醒來時。她已經不在了。睡袍丟在那兒,衣服、運動鞋以及一直擺在枕邊的手電筒都不見了。當時我就覺得糟糕了。可不是嗎?她帶手電筒出去,一定是摸黑從這裡出去的。慎重起見,我看了一下桌面,找到那張字條「請把衣服全部送給玲子姐姐。」我馬上去叫大家分頭找直子。於是大家從宿舍到樹林裡裡外外徹底搜索。花了五個鐘頭才找到她。她連上吊的繩子都早有準備。」 玲子歎一口氣,摸摸小貓的頭。 「要不要喝茶?」我問。 「謝謝。」她說。 我煮開水泡茶後,回到套廊。傍晚已近,陽光轉弱,樹木影子長長地伸到我們腳畔。我一面喝茶,一面眺望庭院裡隨意種下的棣堂花、杜鵑和南天竹。 「不久,救護車來了,把直子載走,我被警察問了許多問題。其實也沒問什麼。由於她留下一張形同遺書的字條,顯然是自殺的,而且那些人認為精神病患者會自殺並不出奇。所以只是形式上問一問而已。警察走了以後,我立刻打電報給你。」 「好寂寞的喪禮。」我說。「靜悄悄的,人也不多。她的家人一直介意我怎會知道直子死去的事。其實我不應該參加她的喪禮的,因此我覺得很難受,立刻出去旅行了。」 「渡邊。出去散步好不好?」玲於說。「順便買東西回來做晚餐吧。我餓了。」 「好哇。想吃什麼?」 「火鍋。」她說。「我有好幾年沒吃火鍋啦。甚至發夢也夢見火鍋,有肉、洋蔥、菇蔬絲、豆腐、苟嵩菜,熱滾滾的……」 「好是好,但我沒有做火鍋的鍋子。」 「沒問題,交給我辦。我去向房東借一借。」 她快步走向正堂,借了一個漂亮的鍋子、煤氣爐和長長的橡皮管回來。 「怎樣?了不起吧。」 「的確!」我佩服地說。 我們到附近的小商店街買了牛肉、雞蛋、蔬菜和豆腐,到酒鋪買了一瓶較像樣的白葡萄酒。我堅持要自己付錢,結果全都由她付了。 「被人知道我讓外鎊出錢買菜的話,我會成為親戚朋友的笑柄的。」玲子說。 「而且我是個小盎婆哪。所以放心好了。怎麼說也不會身無分文的跑出來。」 回到家裡,玲子洗米燒飯,我拉長橡皮管,在套廊上準備吃火鍋。準備完畢時,玲子從吉他箱子拿出自己的吉他,坐在微暗的套廊上,調好音後,慢慢彈起巴哈的賦格曲來。細膩的部分故意慢慢彈、或快快彈、或粗野地彈、或傷感地彈,對於各種聲音憐愛地傾聽。彈著吉他的玲子,若起來就像在注視自己心愛的裙子的十七、八歲少女一般,雙眼發亮、唇色緊撮,偶爾露出笑影。彈完後,她靠在柱子上望天想心事。 「我可以跟你說話嗎?」我問。 「好哇。我只是覺得肚子好餓罷了。」玲子說。 「你不去見見你先生和女兒麼?他們住在東京吧。」 「在橫濱。但我不去。上次不是說了嗎?他們不和我發生聯繫的好。他們擁有他們的新生活。如果見到我會恨痛苦。最好不見。」 她把抽完了的七星煙盒揉成一團扔掉,從皮包拿出一包新的。撕開後叼了一支,但沒點火。 「我是個已經過去的人。在你眼前這個只不過是過去的我的殘存記憶而已。在我裡頭最重要的東西早已死去。我只是隨從那個記憶行動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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