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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告別少女時代(5)


  「但我非常欣賞現在的你。不管你是殘存記憶或什麼。也許那個根本不重要。你肯穿直子的衣服。我很高興。」

  玲子笑一笑,用打火機點火。「你的年紀不大,很懂得如何討女人喜歡哪。」

  我有點臉紅。「我只是坦白說出自己心中所想的話而已。」

  「我知道。」玲子笑著說。不久飯煮好了,我在鍋裡抹油,開始準備下鍋。

  「這不是夢吧?」玲于抽著鼻聞味道。

  「根據我的經驗。這是百分百現實的火鍋。」我說。我們沒有再談什麼,只是默默地吃火鍋、喝啤酒、然後吃飯。「海鶴」聞到香味跑來,我把肉分給他。吃飽以後,我們靠在套廊的柱子上看月亮。

  「這樣子心滿意足了吧!」我問。

  「沒得挑剔了。」玲子仿佛很辛苦似地說。「我第一次吃那麼多。」

  「待會打算怎樣?」

  「休息一下,我想去澡堂。頭髮亂七八糟的,我想洗一洗。」

  「好的。澡堂就在附近。」我說。

  「對了,渡邊,若是方便,請告訴我,你和那位阿綠小姐已經睡過了嗎?」玲子

  「你是說有沒有做愛?沒有。在許多事情沒弄清楚以前,我們決定不做。」

  「現在不是都弄清楚了嗎:」

  我搖搖頭表示不懂。「你的意思是直子死了,一切塵埃落定?」

  「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是在直子死去之前就作出決定,不會跟阿綠分開了麼?這件事跟直子是活是死都無關,對不?你揀選阿綠。直子揀選了死。你已經是大人了,必須對自己所選擇的負起責任。否則不是一塌糊塗嗎?」

  「但我忘不了她。」我說。「我對直子說過,我會永遠等她。可是我沒有。結果來說,我還是放開她了。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而是我本身的問題。也許我縱然半路不放開她,結果還是一樣,直於畢竟還是揀選死亡。但我覺得我就是不能原諒自己。雖然你認為那是一種自然的心靈活動,無可奈何,然而我和直子的關係並不如此單純。想起來,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在生死的交界線上互相結合在一起的。」

  「若是你對直子有某種哀痛的感覺的話,你就帶著那種哀痛度過往後的人生好了。若是從中能夠學到什麼,你就學吧。不過,那是另一回事,你應該和阿綠共創幸福。你的哀痛和阿綠是扯不上關係的。若是你再傷害它的話,將會做成無法挽回的局面。雖然痛苦,你還是要堅強起來,你要長大成熟。我是為了向你說這句話,特意離開阿美宿舍,長途跋涉地搭那種棺材似的火車老遠跑來這裡的。」

  「我很瞭解你所說的。」我說。「但我還沒作好準備。你不覺得嗎?那個喪禮實在太寂寞了。人不應該那樣子死去的。」

  玲子伸手摸摸我的頭。「總有一天,我們每個人都會那樣子死去的,包括你和我。」

  我們沿著河邊走五分鐘到澡堂。洗完後帶著爽朗的心情回到家。然後拔掉酒瓶蓋,坐在套廊喝。

  「渡邊,再拿一個玻璃杯來好嗎?」

  「好哇。你想做什麼?」

  「我們來為直子辦喪禮。」玲子說。「一個不寂寞的喪禮。」

  我把玻璃杯拿來後,玲子在杯裡斟滿葡萄酒,擺在院子的石燈籠上。然後坐在套廊,抱著吉他靠在柱子抽煙。

  「如果有火柴的話,拿給我好嗎?愈多愈好。」

  我從廚房拿了一大包火柴過來,在她旁邊坐下。

  「我彈一首,你就在那裡排一根火柴,好不好?從現在起,我把我會彈的都彈出來。」

  她先彈了亨利曼西尼的「親愛的心」,彈得優美而祥和。「這張唱片是你送給直子的吧?」

  「是的。前年的聖誕節。因為她很喜歡這首曲子。」

  「我也喜歡。非常優美。」她又彈了幾段「親愛的心」的旋律,輟一口酒。「在我喝醉之前,不知能彈幾首?哎。這樣的喪禮應該不會寂寞了吧!」

  玲子改彈披頭四的「挪威的森休」、「昨天」、「米雪兒」、「某事」、「太陽出來了」、「山上的傻叭」。我排了七根火柴。

  「七首了。」玲子說著,喝一口酒,噴一口煙。「這些人的確很瞭解人生的悲哀和優雅。」

  她口中的「那些人」,當然是指約翰連儂、保羅麥卡尼以及喬治哈裡森了。

  她歎一口氣,揉熄香煙,又拿起吉他來彈「小巷」、「黑馬」、「朱莉亞」、「當我六十四歲時」、「人在何處」、「我愛她」和「喂,朱蒂」。

  「現在幾首了?」

  「十四首。」我說。

  「唔。」她歎息。「你也可以彈一首什麼吧!」

  「我彈不好。」

  「不好也沒關係嘛。」

  我把自己的吉他拿來,戰戰兢兢地彈了一首「屋頂上」。玲子趁那時稍微休息,抽抽煙喝喝酒。我彈完後,她鼓掌。

  然後,玲子彈了改編為吉他由約拉維爾的「獻給公主的安魂曲」和德比西的「月光」,彈得細膩而優美。

  「這兩首曲子是直子死去以後才彈得好的。」玲子說。「她喜歡音樂的地步,直到最後都脫離不了傷感的境地。」

  按著她演奏了幾首巴卡拉殊的曲子:「靠近你」、「雨不斷滴在我頭上」、「圭在你身邊」和「結婚鐘聲的怨曲」。

  三十首了。」我說。

  「我好像是自動點唱機。」玲子開心地說。「音樂大學的老師看到這種場面,大概嚇昏了。」

  她喝著葡萄酒,一邊抽煙,一邊一首接一首地彈。彈了十首巴薩洛華,包括羅傑.哈特及高素恩的曲子。以及鮑夥倫、雷查爾斯、凱勒克、海邊男孩、史提威汪達等人的音樂。「藍色天鵝絨」、「青青草原」,所有一切的曲子都彈了。偶爾閉起眼睛輕輕搖頭,配合旋律哼歌。

  葡萄酒喝完了,我們改喝威士忌。我把院子裡的葡萄酒澆在石燈籠上,另外斟滿一杯威士忌。

  「現在幾首了?」

  「四十八首。」我說。

  第四十九首,玲子彈了「伊莉娜」,第五十首又是「挪威的森林」。彈完五十首後,她停下來,喝了一口威士忌。

  「彈了這麼多,應該夠了。」

  「夠了。」我說。「了不起。」

  「懂嗎?渡邊,把寂寞喪禮的事忘得一乾二淨吧!」玲子盯著我的眼睛說。「只要記住這個喪禮就可以了。是不是很美妙?」

  我點點頭。

  「贈品。」玲子說。第五十首是她最愛彈的巴哈的賦格曲。

  「渡邊,跟我做那個吧。」彈完後,玲子小小聲說。

  「不可思議。」我說。「我也在想同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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