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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苦澀的愛河(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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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套廊上撫摸著「海鶴」,靠著柱子看庭院看了一整天。彷佛全身氣力用盡了的感覺。終於夜幕低垂。微藍的黑夜包圍庭院。「海鶴」早已不知去向,而我還在眺望櫻花。在我眼中的櫻花,彷佛是從皮膚迸裂出來的爛肉一般。庭院裡充滿許多爛肉的腐臭味。然後我想起直子的胴體。直子那美麗的胴體橫臥在黑暗中。從她的皮膚冒出無數植物的芽,那些綠色的芽兒被不明來歷的風吹動而輕微顫抖。為何那麼美麗的身體會生病呢?為何他們不能該直子安靜一下呢? 我走進房間拉起窗簾,室內也彌漫著春的香氣。雖然春天的香氣充滿了地表,可是現在只有令我聯想到腐臭而已。我在拉緊窗簾的室內強烈地憎恨起春天來。我恨春天帶給我的一切。也恨它喚醒了在我體內深處的痛楚。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強烈的憎恨某種東西。 此後三天,我過的是宛如在海底漫步的奇妙日子。有人對我說話,我聽不清楚,我對某人說什麼,他們也聽不明白。就像自己的周圍貼了一層薄膜的感覺,使我無法順利地接觸外界,同時他們也無法碰到我的肌膚。我本身軟弱無力,他們對我也是這樣。 我靠著牆壁茫茫然注視天花扳,肚子餓了就抓現有的東西來吃,悲哀起來就喝威士忌睡覺。不洗澡也不刮鬍子,就這樣過了三天。 四月六日,綠子寄來一封信。她說四月十日選課登記,提議那天我們在大學中庭碰頭,一起吃午飯。又說它是故意延遲回信的,就這樣打成平局,和好如初吧!因為見不到我,她也很寂寞。綠子的信這樣說。我把她的信重看了四遍,依然不太瞭解她的意思。到底這封信的意義何在?我的腦袋十分含糊,無法找到句子和句子之間連接的接觸點。為何「選課登記」那天見她就「打成平局」了?為何她要和我一起吃「午飯」呢?我覺得自己的腦筋也開始不正常起來,意識遲緩,像黑暗植物的根一般無力。我模模糊糊地想,不能這樣下去了。不能永遠這樣下去,必須做點什麼。然後突然想起永澤的話:「不要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卑劣的人做的事。」 嗚呼,永澤,你真了不起。於是我歎一口氣,站起來。 我很久沒有洗衣服了,現在又開始洗衣服、去澡堂洗澡、刮鬍子、清掃房間、購物、做了一頓像樣的飯、喂「海鶴」吃東西、不喝啤酒以外的酒、做了三十分鐘體操。刮鬍子時照鏡子,這才知道自己的臉驟然消瘦。眼睛大得很難看,好像是別人的臉似的。 翌晨我騎單車稍微走遠一點,回到家裡吃過午飯後,再度重讀玲子的信。然後沉下心來思考今後應該怎樣辦是好。玲子的信之所以帶給我莫大的衝擊,最大理由是我以前樂觀地預測直子曾往好的方向發展,然而預測完全相反的緣故。 直子本身說過它的病根很深,玲子也表示她不曉得還會發生什麼事。但我見過直子兩次,給我的印象是她逐漸好轉,唯一的問題是怎樣使她恢復勇氣,回到現實社會罷了,我以為只要她恢復勇氣,我們同心合力,一定可以處理所有問題。然而我那建築在脆弱假設上的幻想之城,卻因玲子的信而驟然崩潰。其後留下的只是無感覺的平面而已。我必須重新打起精神。直子再度康復,大概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縱使康復了,她會比以前更衰弱,更加失去信心。我必須讓自己適應那種新狀況。當然我很清楚,我的堅強不能解決一切問題,不管怎樣,我所能做的只是提高自己的士氣,然後繼續等待她的復原而已。 我想到木月。木月啊,我和你不同,我決定活下去,而且照我的方式好好活下去。你一定很痛苦,我也一樣痛苦。真的。這都是你留下直子而死去的關係。不過,我絕不會拋棄她不理的。因為我愛上了她,而且我比她堅強的緣故。我會活得比現在更堅強,然後成熟。我將成為大人,我必須這樣做。過去我希望永遠停留在十七或十八歲,如今不這麼想了。我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我感覺到什麼叫責任了。木月,我已不是當年跟你在一塊的我了。我已經二十歲啦。為了生存下去,我不得不好好的付出代價啊! 「你怎麼啦?渡邊。」綠子說。「怎麼瘦得那麼厲害?」 「是嗎?」我說。 「是不是跟別人的妻子做太多了?」我笑著搖搖頭。「從去年十月起,我就沒跟女人睡過。」綠子吹了一下嘶啞的口哨。「你已經半年沒幹那回事了?真的?」 「是呀。」 「那你為何瘦成這個樣子?」 「因為長大了嘛。」我說。綠子抓住我的肩膀,一直凝視我的眼睛。眉頭皺了片刻,終於燦然一笑。 「真的。跟以前一比,好像的確有點不同了。」 「因為長大了嘛。」 「你真棒,竟然有這種想法。」綠子欽佩地說。「吃飯去吧,我餓了。」我們決定去文學院後面的小餐廳吃飯。我叫了當天的定食套餐,她也要了一份。 「渡邊,你在生氣?」綠子說。 「氣什麼?」 「氣我為了報復而不肯回信的事呀。你認為我不應該是嗎?因為你已好好道歉了。」 「是我不對,沒辦法。」我說。 「但是這樣子報復,是不是消氣了?」 「姐姐說我不應該那樣,說我不夠寬容大量,太過孩子氣。」 「嗯。」 「那就好了。」 「你真是寬容大量。」綠子說。「喂,渡邊,真的已經半年沒做愛了。」 「沒有。」我說。 「上次哄我睡覺時,其實很想跟我幹一干的,對不?」 「也許吧。」 「但你沒幹吧?」 「因你是我現在最重要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的關係。」我說。 「當時如果你硬來,大概我無法抗拒的。當時我真的軟弱到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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