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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影院裡的對話(6)


  書讀完時,天已開始放亮。我燒水沖了杯速溶咖啡,拿起圓珠筆在桌面便箋上寫了幾句:喝了些白蘭地。《車輪下》我買了。天已放亮,我這就回去。再見。我躊躇一下,又補上一句:「熟睡中的你非常可愛。」之後,我洗淨咖啡杯,熄掉廚房燈,下樓悄悄抬起卷閘,走出門外。我擔心被附近的人發現招致懷疑,好在清早6點之前的街上尚無任何人通過。只有烏鴉照例蹲在房頂睥睨四周。我抬頭望了一眼綠子房間那垂有粉色布簾的窗口,旋即往都營電車站走去,乘到終點下來,步行趕回宿舍。一家供應早餐的定食店已經開了,我進去用了份熱騰騰的米飯、醬湯和鹹菜加煎蛋。之後繞到宿舍後院,輕聲敲了敲一樓永澤房間的窗戶。永澤馬上開窗,我爬進他的房間。

  「喝杯咖啡?」他問道。我說不要,謝過他後,回到自己房間。刷過牙,脫去褲子,鑽進被窩狠狠閉上眼睛。稍頃,那鉛門一樣沉重的無夢睡意便迎面壓來。

  我每週都給直子寫信,直子也來了幾封信,信都不很長。進人11月後,直子信上說早晚漸漸冷了起來。

  秋意的加深是與你返回東京同時開始的,因此我許久都捉摸不透自己心裡仿佛出現一個大洞的感覺是由於你不在造成的,還是時令的更迭所致。我同玲子時常談起你,她再三讓我向你問好。玲子依然待我十分親熱。假如沒有她,我恐怕很難忍受這裡的生活。孤寂起來我就哭。玲子說能哭是好事。不過,孤寂這滋味著實不好受。每當孤寂難耐,晚間我就從黑暗中對各種各樣的人說話,而那些人也同我交談,其聲如同夜風吹得樹木颯颯作響。同木月和姐姐也往往這樣對話。他們也同樣感到寂寞,渴望得到說話的對象。

  在寂寞而苦悶的夜晚,我時常反復讀你的來信。外邊來的東西大多使我感到惶惶不安,而你筆下你周圍發生的一切卻給我心靈以莫大慰藉。真是不可思議,為什麼會這樣呢?所以我翻來覆去地讀,玲子也不知看了多少遍。兩人還談論裡邊的內容。信中寫綠子父親那部分我十分中意。對我們來說,你每週一次的來信是為數極少的娛樂之一——讀信娛樂。它使我們在這裡充滿歡欣與期待。

  我無時無刻不惦記擠時間回信,但眼前一攤開信箋,心情卻總是消沉下去。這封信也是我拿出吃奶力氣寫的,因為玲子非叫我回信不可。但請你不要誤解。其實我有滿肚子話要告訴你,只是不能得心應手地寫成文字。所以我非常害怕寫信。

  綠子那人看來很有趣。讀罷那封信,我覺得她可能喜歡上了你。跟玲子一說,玲子說:「那還不理所當然,連我都喜歡渡邊。」我們每天采蘑菇拾栗子吃。栗子飯、松菇飯已經連續吃好久了,但還是吃不厭,香得很。玲子還像以往那樣,吃不多,一個勁兒吸煙。小鳥和小兔也都活蹦亂跳。再見。

  過罷20歲生日的第四天,接到直子寄來的郵包。裡面是一件圓領紫色毛衣和一封信。

  「祝你生日快樂。」直子寫道,「祝你20歲成為幸福的一年。我的20歲看來勢必在這淒涼光景中度過了,而你一定要活得幸福,把我那份也活出來,那樣我才高興,真的。這件毛衣是我和玲子織的,每人一半。織得好的那一半出自她手,不好的那一半是我織的。玲子這人幹什麼都心靈手巧。在她面前,我時常自我厭惡得不行。我沒有任何一點可以自豪的——哪怕一點。再見。保重身體。」

  玲子也附了一封短信:

  「好嗎?對你來說,直子或許是至高無上的天使;而在我眼裡,只不過是笨手笨腳的普通女孩兒。但不管怎樣,總算把毛衣按時趕出來了。怎樣,漂亮吧?顏色和式樣是兩人商定的。祝你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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