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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苦澀的愛河(1)


  一九六九年那一年,令我一籌莫展地想起了泥沼。那是彷佛每跨出一步,鞋子就會完全脫落的黏性泥沼。我在那樣的泥濘中非常艱苦地踱步。前前後後什麼也看不見,無論走到何處,只有一望無際的灰暗泥沼在延續著。

  甚至連時間也配合我的步伐蹣跚而行。周圍的人早已跑到前方,只有我和我的時間在泥濘中拖遝著爬來爬去。在我周遭的世界發生很大的變化。例如約翰柯特連這些名人都死了。人人呼籲改革,彷佛看見改革就在不遠的地方到來。然而那些變故,充其量只不過是毫無實際又無意義的背景畫。我幾乎沒抬起臉來,只是日復一日地過日子。映現在我眼前的只有永無盡頭的泥沼。右腳往前踏出一步。舉起左腳,然後又是右腳。我無法找到自己的定位。也無法確信是否往正確的方向前進。只知道必須往前走,於是一步一步地往前。

  我踏入二十歲,秋去冬來,而我的生活絲毫不起變化。我繼續不感興趣地上大學,每週做三天兼職,偶爾重讀《大亨小傳》,到了星期天就洗衣服,寫長長的信給直子。有時跟綠子見見面。吃吃飯,跑跑動物園,看看電影。出售小林書店的事進展順利,綠子和姐姐就在茗荷穀一帶租了一間兩房一廳的公寓單位合住。綠子說,如果她姐姐結了婚,她就搬出去另外租房子。我曾受邀去那裡吃過一次午餐,那是一間向陽的漂亮公寓,綠子看起來比起住在小林書店時生活開心得多。

  永澤幾次邀我去玩,每次我都以有事為理由推辭了。我只是嫌麻煩。當然我不是不想跟女孩子睡覺。但一想到只是在夜市裡喝酒,找個適合的女伴搭訕,然後上酒店的過程,我便覺得厭倦起來。對於永遠樂此不疲的永澤這個人,使我重新湧起敬畏之心。也許受到初美那番話影響。令我覺得與其跟陌生又無聊的女孩上床,不如回想直子的事更快樂。那天直子在草原中引導我射精的手指觸覺,比任何事都鮮明地留在我心中。

  十一月初,我寫信給直子,問她冬暇時,我可不可以去那裡見她。玲子回信給我了。她說很歡迎我去。由於目前直子還無法順利地寫信,所以由她代筆。不過,直子的病情沒有惡化,只是像波浪一樣有起有伏,不必擔心。

  大學一放假,我就把行李塞進背襄,穿上雪鞋去京都。就如那位奇妙的醫生所言,被雪環繞的山中情景的確美不勝言。我和上次一樣,在直子和玲子的房間住了兩晚,度過跟上次差不多一樣約三天。入夜後,玲子彈吉他,我們聊天。白天沒去野餐,而是三個人玩越野滑雪。穿上滑雪鞋在山裡走了一小時,不由氣喘喘地汗流浹背。空閑時間裡,我也幫幫大家除雪。那叫官田的怪醫生偶爾加入我們的餐桌,告訴我們「為何人的中指比食指長,而腳適得其反」的事。看門的大村依然談起東京的豬肉話題。玲子非常喜歡我帶去當禮物的唱片,她把其中幾首寫成樂譜,用吉他彈奏。

  直子比起秋天時沈默寡言得多。三個人在一起時,她幾乎沒開口說話,只是坐在沙發上微笑。玲子代替她說了許多。「不要在意。」直子說。「現在就是這樣,聽你們說話比我自己說更開心嘛。」

  當玲子藉口有事外出時,我和直子就在床上擁抱。我輕吻她的脖子、肩膀和乳房,她跟上次一樣用手指引導我。射精之後,我抱著直子,告訴她說這兩個月來,我一直記得你的手指觸覺,而且一邊想她一邊手淫。

  「你沒跟別人睡過?」直子問。

  「沒有。」我說。

  「那麼,這個也記住吧。」說著,她的身體往下移,輕輕吻我那話兒,然後溫存地含住它,用舌頭舐來舐去。她的直發散落在我的下腹,配合她的嘴唇動作來回擺動。然後我再度射精。

  「你會記住嗎?」事後直子問我。

  「當然,我會永遠記住。」我說。我把直子摟過來,手指伸進內褲裡而去碰她的陰道,幹的。直子搖搖頭,推開我的手。我們暫時一言不發地擁抱著。

  「這個學年結束後,我想搬出宿舍,另外物色房子。」我說。「我對宿舍生活漸漸生厭,而且只要打工,生活費不成問題。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一起生活?就如上次所說的。」

  「謝謝。聽你這樣說,我好高興。」直子說。

  「我也覺得這裡是個不錯的地方。既安靜,環境又好,玲子也是好人。可是不宜長居。因為這裡太特殊了,住得愈久愈不容易離開。」

  直子不說話,眼睛望向窗外。窗外只能看見雪雲陰沈沈地低垂著,被白雪覆蓋的大地和天空之間,只露出些許空間。

  「你可以慢慢考慮。」我說。「無論如何,我會在三月以前搬家,若是件想到我那裡去,隨時歡迎你來。」

  直子點點頭。我像捧住一件容易打破的玻璃工藝品般陣陣擁住她的身體。她的手臂繞著我的脖子。我赤裸著,她只穿著一條白色的小內褲。她的身體很美,怎麼看都看不厭。

  「為何我不會濕?」直子小小聲說。「我真的只濕過那麼一次。在我四月的二十歲生日那天。那個被你佔有的夜而已。為何我不行呢?」

  「那是精神方面的問題,過些時候就會很順利,不必急。」

  「我的問題全是精神方面的。」直子說。「倘若我一輩子都不濕。一輩子都不能做愛,你還會水遠愛我麼?你能永遠忍受只有手和嘴唇的性愛麼?抑或你跟別的女人上床來解決性問題?」

  「我在本質上是個樂觀的人。」我說。

  直子從床上坐起來,套上T恤,穿上法蘭絨襯衣和藍色牛仔褲。我也穿回大衣。

  「讓我好好想一想。」直子說。「你也好好想一想吧。」

  「我會的。」我說。「還有,你吹笛子的技巧不錯。」

  直子有點臉紅,嫣然一笑。「木月也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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