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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奇特的懈逅(3)


  「我叫阿綠。不過我和綠色可是一點也不配呢!很詭異吧?你不覺得很糟嗎?像是一生都被詛咒了似的。我姐姐叫阿桃,好笑吧?」

  「那你姐姐適合粉紅色嗎?」

  「非常適合。好像生來就是為了要穿粉紅色的衣服一樣。哎!真是不公平!」

  她點的菜已經送來了,穿著花格子襯衫的男孩叫道:「喂!阿綠!吃飯羅!」

  她對著那邊舉起手來表示知道了。

  「喂!渡邊!你上課做不做筆記呀?戲劇史第二部那堂課的。」

  「做啊!」我說。

  「對不起!能不能借我呀?我有兩堂沒上。而且班上的人我又不認識。」

  「當然好。」我從書包裡拿出筆記,確定上面沒寫別的東西之後,才交給阿綠。

  「謝謝!渡邊,你後天會不會來學校?」

  「會呀!」

  「那你十二點的時候到這兒來好嗎?我還你筆記,順便請你吃飯。該不會和別人一塊兒吃飯就消化不良吧?」

  「怎麼會?」我說。「不過這沒什麼好謝的。只是借個筆記而已。」

  「沒關係啦!我喜歡說謝嘛!不要緊嗎?沒有記在本子上不會忘掉嗎?」

  「不會的。後天十二點在這兒碰面。」

  那邊又叫著:「喂!阿綠!不快點來吃會冷掉唷!」

  「喂!你從以前講話就是這種方式嗎?」阿綠對那聲音置若罔聞。

  「我想是吧!沒特別去注意。」我答道。這還真是第一次有人說我講話的方式與眾不同。

  沉思了一會,她笑著站起來,回自己的座位去。後來當我經過他們那張桌子時,阿綠向我招了招手,其餘三個人只稍稍看了我一眼。

  星期三。到了十二點阿綠仍未出現。我原先是打算一直喝啤酒等她來的,但因為餐廳裡的人愈來愈多,沒奈何我只得先點來吃了。十二點三十五分餐畢,仍不見她人。我於是付了帳,走出店外,在對面一座小神社的石階上坐下來,一邊醒酒一邊等她,但她始終沒來。我只得回學校的圖書館去念書,接著上兩點的德文課。

  下了課,我到學生課去翻上課人數登記表,在「戲劇史第二部」的班上找到她的名字,叫阿綠的學生只有一個小林綠,然後我又翻了學生資料卡,從六九年度入學的當中找到了「小林綠」,記下她的住址和電話號碼。她住在豐島區自個家裡。

  於是我到公共電話亭去撥了電話。

  「喂!小林書店。」是個男人的聲音。小林書店?

  「對不起,請問阿綠在嗎?」我問道。

  「不在,她現在不在家。」對方說道。

  「請問是不是到學校去了?」

  「嗯……大概是去醫院吧!請問您貴姓?」

  我並沒有報上姓名,只道了聲謝就把電話掛了。醫院?難道她受傷或生病了?

  可是從男人的聲音中感覺不出有什麼異常的緊張。嗯……大概是去醫院吧!那口氣聽起來仿佛醫院是生活的一部分似的。說來相當輕鬆,就好比說去魚店買魚一樣。

  我只想了一會,就覺得太累了,不想再往下想。便回宿舍去癱在床上把那本向永澤借的約瑟夫。康拉德的「紀姆伯爵」看完。之後就拿去還他。

  永澤正要起身去吃飯,我也就跟著到餐廳去了。

  我問他外交部的考試考得如何。第二次外交部特級考試在八月中舉行。

  「普通啦!」永澤若無其事地答道。「那種題目隨便考考就過了。什麼團體討論、面試的,跟向女人求愛沒兩樣。」

  「那就太簡單了嘛!」我說。「什麼時候會放榜呀?」

  「十月初。如果考上了,就請你吃大餐。」

  「喂!第二次外交部特級考試是怎麼回事呀?都是像你這樣的人去考的嗎?」

  「那兒話?大都是些呆子。不是呆子就是變態的。想做官的人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垃圾。我可沒騙你唷!他們連字都不太認得呢!」

  「那你為什麼還要進外交都?」

  「有很多原因。」永澤說道。「像我喜歡被派到國外去呀!還有很多,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我想試試自己的能力。既然要試,當然就要到最大的場面去試羅!那也就是國家機關,我想試試在這麼一個既蠢又大的政府機關裡,自己究竟能爬到多高,能握有多大的權力。懂嗎?」

  「聽起來好像是遊戲。」

  「是啊!是像遊戲沒錯。我其實並沒有什麼權力欲、物質欲的。我是說真的。我也許是既沒用又任性,但也並不嚴重。可以說是無私無欲的人。有的只是一點好奇心。想在這個大而冷酷的世界上試一試自己的能力而已。」

  「這麼說你也沒有理想羅?」

  「當然沒有。」他說。「人生不需要有理想,需要的是行動規範。」

  「可是,也有很多人的人生並不是這樣子的。」我說。

  「你不喜歡我這種人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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