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
七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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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一面是看表面無法想像的。她這麼說的。」 沙羅皺起眉頭沉思了一會兒。 「作,關於她說的話,你想得到什麼線索麼?比如你和她之間有沒有過什麼關係變得特別親密的瞬間?」 作搖了搖頭。「不,一次都沒有過。因為我也一直注意著不要讓這種情況出現。」 「一直注意著?」 「就是說注意著不把她看作一個異性來對待,所以儘量不製造機會讓自己和她兩個人獨處。」 沙羅眯起了眼睛,困惑的歪了歪頭。「你覺得團體裡的其他人也這樣留心麼?就是說男生們不把女生們、女生們不把男生們看作異性這樣注意著麼?」 「當然沒法知道當時他們內心是怎麼想的,但就像之前也提到的那樣,不把男女關係混入團體的友誼中來,這是我們之間默認的了,這是很明確的。」 「但你不覺得這還是很奇怪麼?那個年紀的男生女生這麼親密的一起交往,常常在一起的話,不就會自然而然互相產生性方面的興趣了麼?」 「像是想成為女朋友,一對一的約會這樣的想法我也有過的。對性當然也有興趣,就像普通人那樣。也有在團體之外找個女朋友這樣的選擇。但是當時對我來說,那五人的團體比什麼都要來得意義重大。幾乎沒有考慮過要離開團體做什麼別的。」 「因為團體中有完美的和諧麼?」 作點了點頭。「在那裡的話,就會覺得自己變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種感覺極為特殊,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無法得到。」 沙羅說道:「所以你們都必須壓制自己性方面的興趣啊,是為了不打亂那份和諧,為了不讓這個完美的circle被打破。」 「後來回想起來,的確可能有奇怪的地方吧。但是那個時候,我們覺得這是比什麼都要自然的事。我們還才十幾歲,一切都是第一次的體驗。我們沒法做到客觀的去看清我們身處的狀況。」 「也就是說,某種程度上,你們被關在了這個小圈子的完美之中。你不這麼覺得麼?」 作想了想沙羅所說的。「某種意義上也許是那樣吧。但是我們是樂意於被困在其中的。到現在也不為此而後悔喲。」 「實在是有意思。」沙羅說道。 在這一時刻,作醒了過來。枕邊的電子鐘上的綠色文字顯示著2:35分。他全身被汗浸得濕透了,心臟還在砰砰直跳。他從床上起身,脫去睡衣,用毛巾擦拭幹身體,穿上新的t恤和短褲(boxershorts),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在一片黑暗中,他想著沙羅。他為剛才自己在電話裡對她說的話而感到後悔,不應該說起那些的。 他想馬上給沙羅打電話,把自己說過的話全部撤回,但在半夜三點不到這一時刻不能打電話給別人,而且說出口了的話要讓別人徹底忘掉,這更加是不可能的了。作心想,我可能就這麼失去她了吧。 接著他想起了惠理,惠理?chrono(kurono)?哈泰寧Haatainen,有兩個小女兒的母親。他回想著白樺樹林對面的碧藍湖泊,想起了小船彭在堤岸上發出的啪嗒啪嗒的聲響。圖案美麗的陶器、小鳥兒的鳴囀和犬吠聲。還有AlfredBrendel阿爾弗雷德?布倫德爾演奏的那工整的「巡禮之年」。惠理那豐滿的乳房輕輕觸碰到他身體的觸感。溫暖的吐息和被淚打濕的臉頰。喪失了的幾種可能性和再也回不來的時間。 在某一刻,兩個隔著桌子坐著,一時間什麼都沒說,也不去特意找尋語句,只是側耳傾聽著窗外小鳥的啼鳴聲,那是一種有著獨特而不可思議旋律的叫聲,同樣的旋律在森林中也反復響起。 「鳥媽媽在這樣教著小鳥怎麼啼鳴呢。」惠理說道,然後微笑著。「我再到這裡之前並不知道,鳥的啼鳴是需要詳細的去教的。」 作覺得,人生就像是複雜的樂譜。充滿了十六分音符、三十二分音符、數不清的奇妙記號和意義不明的注腳。要正確的將其理解可是最為困難的事情了,就算正確的理解了,而且也把它轉換為了正確的音符也好,人們也不一定能理解、評價它所蘊含的意義。那不一定會給人帶去幸福。人生為什麼要複雜到這種地步呢? 「要好好抓住沙羅小姐。你無論如何都需要她的,我是這麼認為的。」惠理說道。」你什麼都不欠缺。要再拿出點自信和勇氣來,你需要的只是這兩樣罷了。「 還有,不要被邪惡的小矮人抓到。 他想著沙羅,想著她也許正被某個人赤裸的手臂擁在懷裡。不,不是某一個人,實際上他已經見過那個人的樣子了。他身邊沙羅露出了極為幸福的表情,美麗的貝齒從笑臉中展露出了。作在黑暗中閉起眼睛,用手指按著兩邊的太陽穴。可沒法想著這些生活下去啊,他想到,就算只有之後三天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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