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
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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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說道。「有一點想讓你明白,就算答案是有也好,我並不要對你說三道四。那也許不是我該出聲的事,你對我沒有任何的義務,我也沒有任何要求你的權力。但是,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感覺是否正確,僅此而已。」 沙羅歎了口氣。「義務和權力什麼的詞,可能的話希望你別用這種說法。總覺得是在討論憲法修正一樣。」 「我知道了。」作說道。「我的用詞不太好。但是,就像剛剛說的那樣,我是個相當簡單的人,如果一直這種想法的話,也許沒法很好的繼續下去了。」 沙羅又沉默了一會兒。作清楚的想像著她在電話那端把嘴唇繃得緊緊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她用平靜的聲音說道:「你才不是什麼簡單的人,只是你自己這麼想罷了。」 「你這麼說的話,也許是那樣吧。這些我也不太明白。但簡單的為人方式確實符合我的性格。特別是在人際關係上,到現在也被傷害了好幾次。可能的話在此程度上不想再被傷害了。」 「我懂了。」沙羅說道。「你對我這麼坦誠的話,我也應該對你坦誠。但能給我一些時間麼?」 「要多久?」 「嗯,三天吧。今天是星期天的話,星期三能和你說清楚,你的疑問也能被解答了吧。星期三晚上你有空麼?」 「星期三晚上有空。」作說道,就連一一打開日程本都不必要。天黑之後,他什麼安排都不會有。 「那天一起吃晚飯吧,然後聊聊很多話,敞開心扉的,這樣行麼?」 「行吧。」作說道。 接著兩人掛斷了電話。 那個晚上作夢見了漫長而奇怪的夢。他坐在鋼琴前彈著奏鳴曲。那是一台嶄新的巨大三角鋼琴,白色的鍵極白,黑色的鍵極黑。譜架上大開本的樂譜打開著,一位穿著暗黑色緊身連衣裙的女士站在她身旁,用她那纖長細白的手指為他提前翻到下一頁樂譜,那翻頁的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她的一頭達腰際的長髮烏黑亮麗。在那個地方,一切的事物都由黑和白的漸變構成的,看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色彩。 也不知是誰作曲的鋼琴奏鳴曲,不管怎麼說都篇幅頗巨,樂譜厚的跟電話簿一般。樂譜上被音符淹沒了,滿滿的都是黑壓壓一片。曲子結構複雜,是需要高超演奏技巧的難曲,而且對他來說是從未見過的。即便如此,作只需瞟一眼樂譜,便能一瞬間明白作品中所展現的世界,然後成功將其轉化成音樂,就像是立體地看著錯綜複雜的設計圖一般。他被賦予了這種能力。而他那熟練的十根手指宛如疾風一般在鍵盤各個角落舞過。那一片擁有莫大能量的嚎叫之海,自己能比任何人都更快更準確地將其理解同時賦予它所應有的形狀,這實在是讓人暈眩的美妙體驗。 作專注的演奏著音樂時,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夏日午後的雷光擊穿了一般。音樂有著宏大的炫技結構,同時也有著內省之美,它將人活著的這一行為,無比率直而纖細地立體表現了出來,那是只有音樂才能夠表現出來的世界的樣態。作為自己的雙手能演奏出這樣的音樂,感到了自豪,一陣激動的喜悅讓他的背部輕輕顫抖著。 可惜遺憾的是,在他面前的聽眾們並沒有這麼認為。他們不耐煩地扭動的身子,看似厭煩而焦躁。作的耳邊傳來了他們移動椅子和清嗓子的聲音。怎麼會這樣呢,人們完全沒有理解這個音樂的價值。 他在一個形同宮廷內的大廳的地方演奏者,地板是光滑的大理石,天花板離地很高,中間有著漂亮的天窗。人們都坐在雅致的椅子上傾聽著音樂,人數大約在五十人左右,皆是穿著高尚的上流人士,想必也教養頗佳吧、但是令人遺憾地,他們並不具備能力來領悟這音樂卓絕的本質。 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發出的噪音愈加擾人,愈加刺耳了。不一會兒,已變得不可收拾,噪音響到要蓋過音樂聲了。接著他們終於選擇塞上了自己的耳朵,不願再去聽作演奏的音樂了。作所能聽得見的只有喧鬧到怪異的噪音和清咳聲以及不滿的呻吟了。即便如此他的眼睛仍舊仿佛要把樂譜吞噬一般地讀取著樂章,她的手指繼續像是在鍵盤上起舞一般地躍動著。 然後,在某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為自己翻樂譜的那位黑衣女性的手指有六根,那第六根手指近乎小指一般的大小。他止住了呼吸,內心劇烈的震顫著,想抬頭看清站在自己身邊的女性的臉。是怎樣的人呢?是他認識的麼?但是在結束這一樂章之前,眼睛一下都不能離開樂譜,就算在聽他演奏的人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當然這不過是作自己任意的想像,什麼根據都沒有。而且那件事——如果它是真的發生過的話——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但是作越想越覺得這個想像是正確的片段,能夠補上灰田所留下的余白。直到傍晚時,他都坐在製圖台前,一隻手拿著鉛筆,一邊想著這些。 第二天,作在廣尾車站和沙羅見面。他們走進了一家位於住宅區深處的小小的小餐館bistro(沙羅知道很多東京角角落落的小餐館),吃飯的時候作把自己去名古屋和兩位舊友見面的經過、說了的內容告訴了沙羅。就算概括了的說還是很多,但沙羅饒有興趣的認真聽著,在各處都打斷停下問他問題。 「白對其他人說,在東京你家中過夜的時候,被你灌下了藥然後被強暴了是吧。」 「是這麼說的。」 「她在大家面前,十分詳細逼真的述說了強暴的細節,儘管她性格非常之內向,而且以前一直避免談及性方面的話題。」 「青是這麼告訴我的。」 「還有,她說你有兩張面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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