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五十九


  「聊了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情。」作說道。「十六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以及這十六年間發生的事。」

  「難道說,去和他們兩個見面是因為你女朋友勸你這麼做的麼?」

  作點了點頭。「她說我有很多事必須去解決。要去追溯過去,不這麼做的話………我就無法從中解放出來。」

  「她覺得你內心掩埋著某種問題。」

  「她是這麼覺得的。」

  「而且,覺得這個問題會破壞你和她之間的關係。」

  「也許。」作說道。

  惠理用兩掌心圍住杯子,感受著那份溫度。接著又喝了一口咖啡。

  「她幾歲了?」

  「比我大兩歲。」

  惠理點了點頭。「原來如此。的確,也許和比你年紀大的女性在一起會更順利呢。」

  「也許吧。」作說道。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我們大家也身懷各式各樣的問題地活著。」不久惠理說道。「一件事牽連著其他幾件,就算決心要去解決其中一個了,但其他的怎麼都會緊跟而來。大概不能這麼輕易的就從中解放出來。你的情況是這樣,而我的也是。」

  「當然是沒法輕易解放出來的。但即便如此,就這麼把問題敷衍過去算數也許也不是好事。」作說道。「給記憶蓋上蓋子是可以的。但我們無法隱去歷史。這是我女朋友說的話。」

  惠理站起身來走向窗邊,抬起窗子打了開來。接著又走回桌旁。風吹來擺起窗簾,又不時傳來了小船那啪嗒啪嗒的聲響。她用手撥了撥劉海,把手放在桌子上看著作的臉,接著說道。「也許有一種蓋子,被關的死死的,變得打不開了。」

  「不必勉強去打開它,沒有希望你做到這種地步。只是想用自己的雙眼看看那到底是什麼樣的蓋子。」

  惠理看著桌上自己的雙手。它們比作記憶中的要大得多而更厚實。手指很長,指甲很短。作想像著這手指在陶器旋轉臺上旋轉的樣子。

  「你說了我的樣子看上去變了很多,對吧。」作說道。「其實自己也覺得真的變了。十六年前,被團體驅除出去之後,一段時間裡,大概有五個月左右的時間,我雖然活著,但腦中只考慮了死這一件事。是真正的認真地只想著死。其他的事基本沒怎麼想過。我也不想說的那麼嚴重,但我是真的走到了生死之間的那一步,在那極限的邊緣之處,我向內窺探著,便不可自拔的移不開目光了。但好歹算是回到了原本的世界中來。那個時候就算真的死了也是毫不奇怪的。現在想來,大概是腦子不太對勁了吧。是神經症呢還是憂鬱症呢,病的名字我不太懂。但那個時候的我頭腦是不正常的。這是確認了的。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是混亂不堪喪失理性了的。腦子裡的某個地方還是清醒著的,靜悄悄的沒有一絲雜音。那狀態現在回想起來都還覺得不可思議。」

  作一邊凝視著惠理那雙安靜的雙手,一邊繼續說著。

  「那五個月過去以後,我的臉就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體型也變化很大,到了原來的衣服都沒法穿了的地步。照鏡子的話,會感覺自己被不屬￿自己的東西替換了一般。當然也有可能,僅僅是因為恰好遇上了人生中成長的階段而已。也許正好是在我腦子不正常的時候,人的相貌樣子也自然會發生很大變化。但論其導火索,就是我被團體拋棄這一事實。這個遭遇把我重新變了一個人。」

  惠理什麼都沒說只聽著作的話。

  作繼續道:「怎麼形容好呢?就好比深夜,在一艘遠航的船上,自己人在甲板上忽然被扔到了海裡的感覺。」

  這麼說著作想到了之前紅所說的那個表達。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是被人推下去的呢,還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這其中的是就不知道了。但總之船繼續向前行駛著,而我就在黑暗冰冷的海水中,遙望著甲板上的亮光一點點離自己遠去。船上的所有人乘客也好,船員也好,都不知道我墜海這個事情。身邊也沒有可以依附的東西。那時內心的恐懼之心還留在那裡。不意中自己的存在被否定了,毫無預料的一個人被人拋在了深夜的海中,對此的那份恐懼。」

  大概就是因此我就變得不願與人深交了,和別人一直會隔上一定的距離。"

  他在桌上把兩手向左右伸展開,比了大概30cm的長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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