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作沉默著。青把空了的紙袋放在他大大的手掌中揉了一下,就像是硬球一般放在手裡拋了一會兒。

  「喂,作,我是相信你的喲。」青說道。」相信你對白什麼都沒有做。想一下的話是理所當然地,你不可能做那種事。」

  作在想要怎麼回答時,青的口袋裡又想起了一陣鈴聲。是「拉斯維加斯萬歲」。青看了一下對方的名字,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裡。

  「抱歉,我差不多要回去了,要去鼓足勁兒買車不可了。可以的話一起走回展示廳麼?」

  兩人暫時都沒有說話,默默地並排走著。

  作先開口了。「哎,為什麼把拉斯維加斯萬歲當做手機鈴聲呢?」

  青笑了。「你看過那部電影麼?」

  「很久以前在深夜節目裡看到的,雖然不是從頭看到尾。」

  「很無聊的電影吧。」

  作中立的笑了笑。

  青說道。「三年前,我作為業績優異的銷售員被邀請從日本到拉斯維加斯參加全美雷克薩斯經銷商大會。雖說是大會,但其實像是獎勵的旅行。白天的聚會結束後,剩下的時間就是賭博和喝酒了。在那條街上拉斯維加斯萬歲簡直就像主題曲那樣時常聽到。我玩俄羅斯輪盤碰巧大贏了一把,那個時候也是這首歌作的BGM。從那以後,就變成了我的幸運符。」

  「原來是這樣。」

  「而且它對談生意也意外會有幫助呢。話說到一半時,這個鈴聲一響起來,經常會讓年長的客戶很驚訝,因為年紀還輕,怎麼會用這麼老的曲子做鈴聲。這樣就會讓談話變得熱絡起來。當然拉斯維加斯萬歲不是什麼貓王傳說中的名曲。他還有幾首更有名的流行曲。但是這首歌,或許是有種意外的感覺,或許能讓人不可思議地敞開心扉。聽了會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吧。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會這樣。你去過拉斯維加斯麼?」

  「沒有啊。」作說道。「一次都沒出過國。但最近打算去芬蘭看看。」

  青像是吃了一驚。他一邊走一邊盯著作看。

  「啊,也許那樣也不錯呢。能去的話我也想去去看。和黑從她婚禮之後就沒再見過了嘛。雖然事到如今才說,我喜歡過她。」青說道。然後向前走了幾步。「但現在的我有一個半孩子,還有繁忙的工作。家裡房子還有貸款,狗也要每天帶它去散步。一點兒都不可能到芬蘭去,要是見到黑了,代我問個好吧。」

  「我會轉達的。」作說道。「但在那之前,想先去見一下紅。」

  「哎」青說道,然後露出了模棱兩可的表情,臉上肌肉的動作有點奇怪。「我最近沒見過他了。」

  「為什麼呢?」

  「你知道那傢伙現在做的是什麼工作麼?」

  「大致上知道一些。」

  「但是,有些話還是再在這裡不說為好。因為不想你在見他之前,給你灌輸了成見。我能說的只有,他現在做的工作我怎麼都沒法喜歡。也有這個因素我才不怎麼跟他見面了。雖然很遺憾。」

  作沉默著,跟著青的大步伐走著。

  「並不是對他的人性抱有疑問,只是對他所做的事有疑問。這兩者是不同的。」青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說道。「不,也不是有疑問啊。只是怎麼都與他的想法格格不入。不管怎麼說,現在他在這鎮上可算是相當有名的人了。作為很有手腕的企業家entrepreneur,在電視,報紙,雜誌等等各種地方經常露面。好像某本女性雜誌說他是「最成功的三十歲單身男性」裡的一人。」

  「最成功的三十歲單身男性?」作說道。

  「徹底意外的發展吧。」青敬佩似的說道。「他會登上什麼女性雜誌,完全想不到啊。」

  「然後,白是怎麼死的呢?」作換了話題。

  青忽然停在了路的正中央。

  青忽然停在了路的正中央。步子止住了,就像雕塑那樣一動不動,後面走來的人差點撞上他。他正視著作的臉。

  「你等等,你真的不知道,白是怎麼死的麼?」

  「我沒理由知道吧,上個禮拜我才知道她死了這個事實。因為沒有人來通知我啊。」

  「你不看報紙的麼?」

  「只是粗略的翻一遍。但是不記得看到過那樣的報道。雖然不知道發生怎麼的事件,但大概東京的報紙沒怎麼重視吧。」

  「你家裡人也什麼都不知道麼?」

  作搖了搖頭。

  青像是受到了打擊一般,什麼都沒說的向前快步走了出去。作也跟了上去。過了一會兒青開口道。

  「白音樂學院畢業之後,在自己家裡當鋼琴老師,但不久就離開了家搬到了濱松市市區,開始了一個人住的生活。那之後過了大約兩年,在所住的公寓內發現被絞死了。是母親聯繫不到她,因為擔心來看她時發現的。因為這個打擊她母親到現在都沒恢復過來。犯人依舊還沒找到。」

  作驚訝地屏住了呼吸。被絞死?

  青說道。「發現白死了,是在六年前的五月十二日。那個時候我們之間都不怎麼來往了。所以不怎麼知道她在濱松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就連她為什麼搬去濱松也不知道。發現她的時候,已經死了三天了。誰都沒有注意到就這麼被放置在廚房的地板上放了三天。」

  青邊走邊繼續著。

  「雖然出席了她在名古屋的葬禮,但眼淚一點都止不住,感覺就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死去了,變成了石頭。但就像剛才說過的那樣,事實上我們這個小團體在那個時候已經變得七零八落了。大家都變成了大人,各自都有不同的生活場所,一定程度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是。我們已經不再是單純純潔的高中生了。但即便如此,親眼看著過去那些重要的東西漸漸褪去顏色,消亡殆盡,這實在是傷感。明明一同度過了那樣生機勃勃的時代,一起成長起來的。」

  屏住呼吸後,作的肺部像是灼燒一般疼著,說不出話來,舌頭打結了,有種嘴裡被東西塞住了的感覺。

  手機又響起了拉斯維加斯萬歲的鈴聲,但這次青無視了它,繼續向前走著。這不合時宜的音樂在他口袋裡歡快地響了一陣,然後停了下來。

  走到雷克薩斯展銷廳門口的時候,青伸出寬大的手掌,握住了作的手。握得很有力量。直視著對方的眼睛說話,握手很用力。這些都和以前一樣。

  「打擾你工作了真抱歉。」作終於開口道。

  「沒事,別說這種話了。下次有時間的話,想和你見面慢慢聊。覺得有好多要跟你說的話。來名古屋的話下次事先聯繫我吧。」

  「我會聯繫你的。最近大概還能再能見面吧。」作說道。「話說,以前白經常彈的一首鋼琴曲,你還記得麼?李斯特的「郷愁Lemaldupays」,大概五六分鐘的安靜的曲子」

  青想了想之後搖了搖頭。「聽到旋律的話,或許還有可能想得起來。但就算告訴我曲名,我也不知道啊,因為我對古典音樂不怎麼瞭解嘛。怎麼問起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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