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第六章

  多崎作給木元沙羅發了郵件邀請她吃飯,是在惠比壽的酒吧那次五天后的事。郵件是從新加坡回復來的。兩天后回日本,回來後第二天是週六,那天傍晚之後就有時間見面了。郵件裡寫著「正好,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有話要說?作當然不知道沙羅想對自己說什麼。但是想到再能見到沙羅心情就好了起來,而且又一次明白了自己所渴望的是比自己大的女性。和沙羅一段時間不見,胸口感到了輕微的疼痛,感覺像是要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那樣。這種感覺已經很久違了。

  但接下來的三天,沒有想到的是作為工作纏身,由於地鐵線的相互過軌計劃,車輛的不同形狀所帶來的安全問題出現了(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情報不早點告知呢?),為了解決處理,需要去幾個車站,緊急修改部分站台。為此必須制定進度表。作通宵工作到很晚,但還是想辦法讓工作就緒後,抽出了週六的傍晚到周日來休息。他直接這麼穿著西裝,從公司趕去青山碰頭的地方。坐在地鐵的座位上睡得很沉,差點就錯過在赤阪見附站換乘了。

  「看上去疲憊得很呐。」沙羅一看到他就這麼說道。

  作把自己這幾天格外繁忙的原因,盡可能的簡單易懂的說明了一下。

  「本來是想回次家,沖個澡換身不是上班穿的衣服再過來的,但這也沒辦法做到。」他說。

  沙羅從購物包裡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給了作,盒子形狀細長而扁平。「我給你的禮物。」

  作打開包裝,裡面是一條領帶,是條高雅藍色的,無花紋的絲質領帶,牌子是聖羅蘭的(YSL)。

  「在新加坡的免稅店看到的,覺得跟你很配呢就買了。」

  「謝謝,領帶很好看。」

  「也有些男的不喜歡收到領帶呢。」

  「我不是那樣的。」作說道。「因為本來就不會某一天忽然想到去買領帶。而且你挑東西的品味很好。」

  「那就好了。」沙羅說道。

  作把原來系著的細條紋的領帶當場解了下來,把沙羅給的新領帶套在脖子上系好。那天作穿的是深藍色的夏用西裝和常規色白色的襯衫,與藍色的領帶毫無違和感,很相配。沙羅雙手隔著桌子伸過來,熟練地替作調整領結的位置。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襲來,聞起來很怡人。

  「很適合你呀。」她說道,莞爾一笑。

  作把原來系著的領帶放在桌上後,它看上去比想像中還要來的舊。像是個沒有意識到的壞習慣一樣。他再次意識到自己該稍微再注意一下自己的打扮了。每天在鐵路公司的辦公室裡做著設計的工作,關注服裝的機會並不多,工作環境裡基本都是男人嘛。一進公司裡就解開領帶,卷起袖子著手開始工作,而且還常常需要到工程現場。作周圍的人都不怎麼注意穿什麼西裝,戴什麼領帶。再加上這麼與一位女性定期的約會,想來已經是很久違的了。

  這是沙羅第一次送給他禮物,作很高興。作想,也要問問沙羅的生日是什麼時候,為此準備些禮物,這件事可得好好記在腦子裡。他又一次道了感謝,把舊領帶疊好放在了西裝口袋裡。

  兩人身處位於南青山那一帶大廈地下的一家法式餐廳裡。這家也是沙羅所熟知的餐廳。並不是什麼顯擺鋪張的店,料理和紅酒的價錢都相對不那麼奢侈。感覺類似於休閒的小餐館bistro,但相比下桌子擺放得更寬敞舒適,能夠好好靜下心來說話。店員的服務也很親切。他們點了瓶紅酒,一起研究著菜單。

  沙羅穿著的是細碎花的連衣裙,外面披著件開衫毛衣(cardigan),兩件看上去都品質上等。作當然不知道沙羅拿著多少的工資,但她好像很習以為常在衣服上花錢。

  沙羅一邊吃飯一邊聊著新加坡的工作的事,與賓館的談價,選擇飯店,確認交通設備,安排各類活動項目,核實醫療設施……要開發一個新的旅遊項目,所要做的事多的能堆成山。為此準備了長長的檢查清單,到當地挨個確認清除。需要親自跑去所在地用自己的眼睛來一個一個地明確各處細節。這種工作順序很像建造新的車站。作聽她這麼說著,越發明白了沙羅是考慮周全而有才幹的專業人士specialist。

  「近期應該還要再去那邊一次。」沙羅說道。「你可去過新加坡麼?」

  「還沒有過呢。其實我基本就沒怎麼離開過日本。因為工作關係根本沒有出國出差的機會,而且自己一個人去海外旅行也嫌麻煩。」

  「新加坡那地方也是很好玩的喲,有很多好吃的,很近的地方就有極好的觀光景點。要是能帶你遊覽就好了。」

  作想像著要是能和她一起去國外旅行,該有多好。

  作照例只喝一杯紅酒,沙羅把那瓶酒剩下的都喝了。她好像是很會喝酒的體質,不論喝多少臉上都顯不出。作選了燉牛肉的料理,沙羅點的是烤鴨。吃完主菜maindish後,她很是猶豫還是點了點心,作點了咖啡。

  「上次和你見過之後,我想了很多。」沙羅喝著最後的紅茶這麼開口道。「有關你高中時代的那四個友人,那親密無間的共同體與那份化學反應。」

  作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等著她後面的話。

  沙羅說道,「那個五人組的故事實在讓我很感興趣,因為那是我所沒經歷過的。」

  「那種事本來就是不要去經歷的為好吧。」作說道。

  「因為最後被傷害了麼?」

  他點點頭。

  「我明白你的心情。」沙羅眯起眼睛說道。「但是就算到最後被那麼對待,你大失所望了,但對你來說和他們的相遇總歸還是好事,我有這麼種感覺。人與人的心之間,那麼毫無縫隙的連結維繫在一起,可不是常有的事啊。而且這種連結是發生在五個人之間,更是可以稱得上奇跡了吧。」

  「這的確是近乎奇跡的事,發生在我身上也一定是好事吧。你說的沒錯。」作說道。「但是也只是如此,失去的時候,不如說是被剝奪的時候打擊才會分外強烈。喪失感、孤獨感……這種詞遠無法及得上的程度。」

  「當年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十六年了啊。你現在已經是三十歲後半的成年人了啊。不管當初的打擊傷害你多深,也差不多是時候跨越過去拋到身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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