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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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老實說人說這實在是麻煩。就這麼死了一點不介意。雖然我沒有那種動力去想辦法自己了斷,但默默接受死掉還是能做到的。」 「你是覺得就這麼死了也挺好麼。」 「唉,老實說人活著實在是麻煩。就這麼死了我一點不介意。雖然沒有那種動力去想辦法自己了斷,但默默接受死掉還是能做到的。」 「但是具體要怎麼做才能吧「令牌token」讓給別人呢?」 綠川像是什麼都無所謂似的輕輕地蜷起了身體。「很簡單的事。對方聽了我說的之後,能夠接受並且理解情況,答應接過令牌的話,那個時候轉讓就可喜可賀的結束了。口頭答應也不要緊。要是能握個手的話就完美了。署名按印章那些都不需要。這和辦事處不同嘛。」 灰田青年有些困惑地歪了腦袋。「但是要找到人肯代替接過逼近的死亡,可不容易吧。」 「啊,這本來就有疑問啊。」綠川說道。「這麼莫名其妙的事情,可不能不分對象地開口就來啊。「不好意思,你能代替我死麼?」什麼的。對象當然要好好選不可。所以,接下去話就有些難辦了。」 綠川悠悠的看了看周圍,清了下嗓子。然後說道。 「你知道麼,人的身上帶著各自的顏色?」 「不,並不知道。」 「那麼就告訴你吧。你一個一個都有屬自己的顏色,沿著身體的輪廓發出微光呢。就像是背後的光暈那樣。或者說backlight那樣。我的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到這種顏色。」 綠川自己往酒杯裡斟上酒,像是抿著的喝著。 「那種看到顏色的能力,是天生具備的麼?」灰田青年半信半疑的問道。 綠川搖了搖頭。「不,不是天生就有的,終究是一時的能力。這是作為接受逼近死亡的交換得到的。然後再傳給別人繼承下去。這種能力現在傳到我這裡。」 灰田青年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綠川說道:「這世上有讓人喜歡的顏色,也有令人厭惡的顏色。有很開心的顏色,也有悲傷的顏色。有的人發的光很厚重,也有人發光很淡。這傢伙可相當累人啊,明明不想看到卻一不小心又看見了。不想呆在人多的地方,所以才來這深山裡啊。」 灰田青年好容易跟上了對方說的話。「就是說,綠川先生你能看見我發出的顏色麼?」 「是啊,當然看得見啦。雖然沒打算告訴你,你身上的是怎樣的顏色?」綠川說道。「所以說,我要做的是要找到身上帶著某種顏色、發著某種光的那個人。能把死的令牌交給他的,實質上僅限這樣的人,並不是交給誰都可以的。」 「有那樣的顏色和光的人,這世上多麼?」 「不,不算多。看上去,嗯,大概一兩千人裡面有一個吧。雖說不是很容易找到,但也不是完全找不到。困難的其實是怎麼才能跟那樣的人促膝好好地談話。一想便知,那可不容易啊。」 「但是願意代替別人接過迫近的死亡,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綠川笑了笑。「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我也不知道那個地步。我知道的只是,他們身上帶著某種顏色,沿著身體輪廓浮現著某種亮度的光罷了。那些不過是外表看上去的特質。但是非要說的話,這不過是我的一家之言,他們也許是不畏懼跳躍的那類人吧。為什麼不畏懼呢,大概也有各自的原因吧。」 「就算他們不畏懼跳躍,但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跳躍的呢?」 綠川有一會兒沒說話。沉默之中小溪的水流聲響是變得響了一些。然後他抿嘴一笑。 「再說下去就變成推銷的話了salestalk。」 「您請說。」灰田青年說道。 綠川說,「當你同意去接受死亡的那一刻,你就得到了與眾不同的資質,也可以說是特殊的能力。看透人身上的顏色不過是那能力中的一個機能。它根本上是能夠擴大你的知覺本身。你就能推開赫胥黎AldousHuxley所說的「眾妙之門」TheDoorsofPerception。然後你的知覺就會變得純粹而無他物摻雜。宛如迷霧放晴,一切變得清晰起來。你就能俯瞰平時看不到的景象。」 「綠川先生你上次的演湊也是靠這種能力麼?」 綠川微微搖了頭。「不,那個演奏還是我原本的力量。像那種程度的表演我一直這麼彈得。 知覺這東西體現在它本身,不會作為某種具體的成果顯現出來。也不是什麼得來的好處。那到底是怎樣的東西,口頭上是說不清的。只有靠自己親身去體驗。但有一點我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一旦你看到了那個真實的景象,那麼你此前所生活的世界就會變得極為淺顯。那景象中不是邏輯也不是非邏輯,也無善惡之分,而是一切都融合為一。你自己也成為了那融合的一部分。你會脫離肉體的框架限制,成為所謂形而上的存在。你成為了直覺。雖然這是無比美妙的感覺,但同時某種意義上也是絕望的。因為你差不多是到了人生最後的最後,才覺悟到自己以往的人生是何等單薄而缺乏深度。你想到自己從前怎麼能夠忍受得了這種人生, 便會不寒而慄啊。」 「綠川先生,你覺得為了得到看到那種景象的能力,即便為此要以死來交換,即便只是短短一時,也有一試的價值麼?」 綠川點了頭。「當然有。它的價值足夠那些代價,這點我能毫無疑問的保證喲。」 灰田青年暫時沉默了一會兒。 「怎麼樣?」綠川笑了起來說道。「對於接受token令牌,你也感興趣了吧?」 「能請教個問題麼?」 「是什麼呢?」 「難道,我也屬帶著某種顏色某種光亮的那類人麼?一兩千人裡有一個的那種?」 「沒錯。最初看到你的時候起,就馬上明白了。」 「就是說我也是追求跳躍的那類人中的一員麼?」 「不知道啊,我可不清楚那麼多。這還是應該你問問自己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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