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 | 上頁 下頁
十五


  灰田搖了搖頭,「根據情況,也並不是那麼難的事。很多人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就那麼做來維持理智清醒。只是他們本人沒有意識到自己那麼做罷了。」

  作思索了一會兒灰田所說的話。他喜歡和灰田談論這樣抽象而思辨的話題。雖然平時不怎麼開口,但和這位比自己年少的友人相談時,說話就自然地變得流暢,一定是心裡的一處被刺激的興奮起來了吧。這於他還是頭一次。即便是在名古屋的五人組裡,多數情況下他都是傾聽者的角色。

  作說道,「你所謂的真正的「自由思考」不是不知不覺,而是必須有意識地去那麼做吧。」

  灰田點了點頭。「正是你所說的那樣。但那就像要有意識的去做夢那樣困難。普通的人很難做到。」

  「但你還是試著去自由思考。」

  「也許是那樣吧。」灰田說道。

  「真是想不到,工科大學的物理系還會教授這種技術。」

  灰田笑了。「本來也沒覺得大學會教這種事。我在這裡只是想要得到自由的環境和時間而已,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需要。本來,要從學術角度討論用腦子思考到底是怎麼回事的話,就需要科學的定義。這可就難辦了。雖說現實主義者的伏爾泰曾說過,獨特的創造力就是指謹慎的模仿。」

  「你同意麼?」

  「無論什麼事都一定有框架這種東西。思考也一樣。雖然不會害怕一個一個的框架,但會畏懼打破框架。為了變得自由,最重要的是打破框架。人生中重要的事物大多有兩面性,就像對框架的敬意與憎惡。我只能說得出這些。」

  「有一件事想問一下。」作說道。

  「是什麼呢?」

  「各種宗教中,預言者往往是在深度意識不清的狀態下,接收到了上帝的旨意。」

  「確實。」

  「那種情況的發生超越了自主的意願吧,至少也是被動的。」

  「的確是這樣。」

  「而且旨意超出了預言者個人的框架,廣泛地作用在普通人身上。」

  「的確。」

  「這即非二律背反,也不屬兩面性吧。」

  灰田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是搞不明白,這樣的話人的自主意志,到底還有多少價值呢?」

  「實在是好問題。」灰田說道,隨之靜靜的笑了,那是貓在向陽處打盹時浮現的微笑。「我還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週末晚上,灰田會在作的公寓裡留宿。兩人相談到深夜,灰田就睡在客廳裡兼用床的沙發上。早上他會準備咖啡,做庵列。灰田對咖啡很挑剔,一直自備著精心烘焙的香濃咖啡豆,和小型電動咖啡碾磨機。對於生活簡樸的他來說,講究咖啡的品質是他唯一的奢侈了。

  作把自己的很多事都坦誠直率地告訴了這位他信任的新朋友。只是謹慎的隱瞞了名古屋那四人親友,因為那實在是不能簡單說清楚的事。他所受的傷還太過栩栩如生,深深刻在他的心中。

  但和這位年紀輕的友人在一起時,就能基本把那四人的事忘卻。不,忘卻不是正確的表達。自己被那四人親友正面拒絕的痛苦,從未變過。只是現在那份痛苦成為了潮起潮落那般,一時湧上腳下,一時又退到遠處,直至看不見的地方。作深感自己慢慢紮根于東京這片新的土壤上。雖然孤獨了少許但感覺新的生活漸漸形成了。在名古屋的日子正變成過去,他不由感到了異樣感。這毫無疑問是因為灰田這位新朋友給他帶來了進步。

  對一切事物,灰田都有自己的主見,也能有邏輯地將其表達出來。越是與他見面,作就越發自然地敬佩起這位年輕的朋友。但另一方面,作搞不懂灰田是被自己的什麼所吸引,或是對自己的哪裡感興趣。不論如何,他們兩人熱切的討論各種事情,交流著思想以至於忘卻時間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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