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海邊的卡夫卡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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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籬笆那裡跳下卡車,關門上鎖,又搖晃了幾下大門,確認是否關好。 往下我們一直沉默著。他打開調頻音樂節目開著車,但我知道他並沒怎麼聽那東西,只是象徵性地開著而已。進隧道時廣播中斷只剩下雜音,他也毫不介意。由於空調失靈,駛上高速公路後車窗也開著沒關。 「如果想學衝浪,來我這裡好了。」望見瀨戶內海時薩達開口了,「有空房間,隨你怎麼住。」 「謝謝。」我說,「遲早會去一次,什麼時候倒定不下來。」 「忙?」 「有幾件事必須解決,我想。」 「那在我也是有的。」薩達說,「非我亂吹。」 接下去我們又許久沒有開口。他想他的問題,我想我的問題。他定定地目視前方,左手放在方向盤上,不時吸煙。他不同於大島,不會超速,右臂肘搭在打開的車窗上,以法定速度沿著行車線悠悠行駛,只在前面有開得太慢的車時才移到超車線,有些不耐煩地踩下油門,旋即返回行車線。 「您一直衝浪?」我問。 「是啊。」他說。往下又是沉默。在我快要忘記問話時他總算給了回答:「衝浪從高中時代就開始了,偶一為之。真正用心是在六年前,在東京一家大型廣告代理店工作來著。工作無聊,辭職回這裡幹起了衝浪。用積蓄加上向父母借的錢開了衝浪器材店。單身一人,算是幹上了自己喜歡的事。」 「想回四國的吧?」 「那也是有的。」他說,「眼前若是沒海沒山,心裡總覺得不踏實。人這東西——當然是說在某種程度上——取決於生長的場所。想法和感覺大約是同地形、溫度和風向連動的。你哪裡出生?」 「東京。中野區野方。」 「想回中野區?」 我搖頭道:「不想。」 「為什麼?」 「沒理由回去。」 「原來如此。」他說。 「和地形、風向都不怎麼連動,我想。」 「是嗎。」 其後我們再度沉默。但對於沉默的持續,薩達似乎絲毫不以為意,我也不太介意。我什麼也不想,呆呆地聽廣播裡的音樂。他總是眼望道路的前方。我們在終點駛下高速公路,向北進入高松市內。 到甲村圖書館是午後快一點的時候。薩達讓我在圖書館前下來,自己不下車,不關引擎,直接回高知。 「謝謝!」 「改日再見。」他說。 他從車窗伸出手輕輕一揮,粗重的輪胎發出「吱吜」一聲開走了——返回大海的波浪,返回他自身的世界,返回他自身的問題之中。 我背著背囊跨進圖書館的大門,嗅一口修剪整齊的庭園草木的清香,覺得最後一次看圖書館似乎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情了,可一想才不過四天之前。 借閱台裡坐著大島。他少見地打著領帶,雪白的扣領襯衫,芥末色條紋領帶,長袖挽在臂肘那裡,沒穿外衣。面前照例放一個咖啡杯,檯面上並排放兩支削好的長鉛筆。 「回來了?」說著,大島一如往日地微微一笑。 「你好!」我寒喧道。 「我哥哥送到這兒的?」 「是的。」 「不怎麼說話的吧?」大島說。 「多少說了一些。」 「那就好,算你幸運。對有的人、有的場合,一言不發的時候甚至也有。」 「這裡發生了什麼?」我問,「說有急事……」 大島點頭。「有幾件事必須告訴你。首先,佐伯去世了。心臟病發作。星期二下午伏在二樓房間寫字臺上死了,我發現的。猝死。看上去不痛苦。」 我先把背囊從肩頭拿下,放在地板上,然後坐在旁邊一把辦公椅上。 「星期二下午?」我問,「今天星期五,大概?」 「是的,今天星期五。星期二領人參觀完後去世的。或許應該更早些通知你,但我也一時沒了主意。」 我沉在椅子裡,移動身體都很困難。我也好大島也好都久久保持著沉默。從我坐的位置可以看見通往二樓的樓梯:擦得黑亮黑亮的扶手,轉角平臺正面的彩色玻璃窗。樓梯對我有著不一般的意義,因為從樓梯上去可以見到佐伯,而現在則成了不具任何意義的普普通通的樓梯。她已不在那裡。 「以前也說過,這大約是早已定下的事。」大島說,「我明白,她也明白。但不用說,實際發生之後,令人十分沉重。」 大島在此停頓良久。我覺得我應該說句什麼,可話出不來。 「根據故人遺願,葬禮一概免了。」大島繼續道,「所以靜悄悄地直接火化了。遺書放在二樓房間她的寫字臺抽屜裡,上面交待她的所有遺產捐贈給甲村圖書館。勃朗·布蘭自來水筆作為紀念留給了我。留給你一幅畫,那幅海邊少年畫。肯接受吧?」 我點頭。 「畫已包裝好了,隨時可以拿走。」 「謝謝。」我終於發出聲音了。 「嗯,田村卡夫卡君,」說著,大島拿起一支鉛筆,像平時那樣團團轉動,「有一點想問,可以嗎?」 我點頭。 「關於佐伯的去世,不用我現在這麼告訴——你已經知道了吧?」 我再次點頭:「我想我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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