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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第35章 開始死去

  早上七點電話鈴響時,我仍在沉睡未醒。夢中,我在山洞深處彎腰拿著手電筒,朝黑暗中尋找著什麼。這時,洞口傳來叫我名字的聲音。我的名字。遠遠地、細細地。我朝那邊大聲應答,但對方似乎沒有聽見,仍然不斷地執拗地呼叫。無奈,我直起身朝洞口走去。本想再找一會兒,再找一會兒就能找到,但同時又為沒找到而在心裡舒了口氣。這時醒了過來。我四下張望,慢慢回收變得七零八落的意識。知道是電話鈴響,是圖書館辦公桌上的電話。早晨燦爛的陽光透過窗簾瀉入房間。旁邊已沒有佐伯,我一個人在床上。

  我一身T恤和短運動褲下床走到電話機那裡。走了好一會兒。電話鈴不屈不撓地響個不止。

  「喂喂。」

  「睡著?」大島問。

  「嗯,睡來著。」我回答。

  「休息日一大早叫醒你不好意思,不過出了點麻煩。」

  「麻煩?」

  「具體的一會兒再說,總之你得離開那裡一段時間。我這就過去,火速收拾東西可好?我一到你就馬上來停車場,什麼也別說先上車。明白?」

  「明白了。」我說。

  我折回房間,按他說的收拾東西。無需火速,五分鐘一切收拾妥當。收起衛生間晾的衣物,把洗漱用具和書和日記塞進背囊即告結束。然後穿衣,整理零亂的床鋪。碾平床單皺紋,拍打枕頭凹坑使之恢復原狀,被子整齊疊好——所有痕跡隨之消失。拾掇完我坐在椅子上,想著幾小時之前應該還在這裡的佐伯。

  二十分鐘後綠色的馬自達賽車開進停車場時,我已用牛奶和玉米片對付完簡單的早餐,洗好用過的餐具歸攏起來。刷牙,洗臉,對鏡子看臉——正好一切做完時停車場傳來引擎聲。

  雖然正是敞開車篷的大好天氣,但牛舌色的篷頂關得緊緊的。我扛著背囊走到車跟前,鑽進助手席。大島把我的背囊像上次那樣靈巧地綁在車後行李架上。他戴一副阿爾瑪風格的深色太陽鏡,一件V領白T恤,外面套一件花格麻質襯衫,白牛仔褲藍色CONVERSE運動鞋,一身輕便休閒打扮。他遞給我一頂深藍色帽子,帶一個NORTHFACE標記。

  「你好像說過在哪里弄丟了帽子,把這個戴上。遮臉多少有些用處。」

  「謝謝。」我戴上帽子試了試。

  大島審視我戴上帽子的臉,予以認可似的點點頭:「太陽鏡有吧?」

  我點點頭,從衣袋裡掏出深天藍色Ray-Ban太陽鏡戴上。

  「酷!」大島看著我的臉說,「對了,把帽檐朝後戴戴看。」

  我順從地把帽檐轉去腦後。

  大島又點一下頭:「好,活像有教養的拉普歌手①。」

  隨即,他把變速定在低位,慢慢踩下油門,推上離合器。

  「去哪兒?」我問。

  「和上次一樣。」

  「高知山中?」

  大島點頭:「是的,又要跑很長時間。」他打開車內音響,莫紮特明快的管弦樂淌了出來。好像聽過。郵號小夜曲?

  「山中已經膩了?」

  「喜歡那裡。安靜,能專心看書。」

  「那就好。」大島說。

  「那麼,麻煩事?」

  大島往後視鏡投以不快的視線,繼而瞥了我一眼,又把視線拉回正面。

  「首先,警察又有聯繫了,昨天晚上電話打到我家裡。這回他們好像找你找得相當認真,和上次全然不同。」

  「可我有不在場的證明,是吧?」

  「當然有。你有不容置疑的不在場證明。案件發生那天,你一直在四國,這點他們也不懷疑。問題是你或許和誰合謀,有這樣的可能性餘留下來。」

  「合謀?」

  「就是說你可能有同案犯。」

  同案犯?我搖搖頭:「這種話是哪裡來的呢?」

  「警察照例沒有告訴主要事項。在向別人問詢上面他們貪得無厭,但在告訴別人上面則非常謙虛。所以我用了一個晚上上網收集情報。知道麼?關於這個案件已有了幾個專業性窗口,你在那上面已是相當有名之人。說你是掌握案件關鍵的流浪王子。」

  我微微聳肩。流浪王子?

  「當然遺憾的是,何種程度上屬實何種程度上屬￿推測則不能準確判斷,這方面的情況經常如此。不過,綜合各種情報分析,大體上是這樣的:警察目前在追查一個男子的行蹤,六十五六歲的男子。男子在案發當晚來到野方商業街派出所執勤點,坦白說自己剛才在附近殺了人,用刀刺殺的。但他這個那個說了許多令人無法理解的話,於是值班的年輕警察認為他是個糊塗老頭兒,沒有理睬,話也沒正經聽就把他打發走了。案件被發現後,那名警察

  ①RapSinger,美國一種黑人音樂的說唱歌手。

  當然想起了老人,意識到自己犯了嚴重錯誤,連對方姓名住址都沒問。若是上司知道了就非同小可,因此他緘口不語。然而由於某種原因——什麼原因不曉得——事情敗露了。不用說警察受了懲戒處分,一輩子恐怕都浮不出水面了,可憐。」

  大島加速換檔,追過跑在前面的白色豐田TERCEL微型車,又迅速折回原來的車道。

  「警察全力以赴,查出了老人身份。履歷雖不大清楚,但得知似有智能性障礙。不大嚴重,與常人稍有不同。靠親戚資助和政府補貼生活,獨身。但人已不在原來居住的宿舍。警察一路跟蹤,得知已搭卡車去了四國。一個長途大巴司機記得有個從神戶來的大約是他的人坐過自己的車。說話方式特殊,內容也奇妙,所以有印象。還說他跟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在一起,兩人是在德島站前下的大巴,他們住過的德島旅館也鎖定了。據旅館女服務員說,兩人大概乘電氣列車去了高松。這麼著,他的腳步和你現在的位置正好碰在一起。你也好老人也好都是從中野區野方直奔高松,即使作為巧合也太巧了。警察當然認為其中有什麼名堂,譬如認為你們兩個合謀作案。這次是警視廳派人來的,滿城搜來查去。你在圖書館生活一事恐怕再也隱瞞不下去了,所以領你進山。」

  「中野區住有一個有智能障礙的老人?」

  「有什麼印象?」

  我搖頭道:「壓根兒沒有。」

  「從住所說來,倒像是離你家較近,走路也就十五六分鐘吧。」

  「跟你說大島,中野區住有很多很多人,我連自己家旁邊住的是誰都不知道。」

  「好了,聽著,話還沒完。」大島往我這邊斜了一眼,「他讓野方商業街下起了沙丁魚和竹莢魚,起碼前一天曾向警察預言說將有大量的魚自天而降。」

  「厲害!」

  「不一般!」大島說,「同一天夜晚,還有大量螞蟥落在東名高速公路富士川服務站。這記得吧?」

  「記得。」

  「警察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連串的事件,推測這些離奇古怪的事同謎一樣的老人之間大概有某種關聯,畢竟同他的腳步基本一致。」

  莫紮特的音樂放完,另一支莫紮特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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