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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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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取石頭記 兩個人翻過低矮的圍牆,進入神社樹林。卡內爾·山德士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支小手電筒照著腳下。林中有條小徑。樹林雖然不大,但哪棵樹木都很有年代,粗粗大大,密生的樹枝黑魆魆地遮蔽著頭頂。腳下的草味兒直沖鼻孔。 卡內爾·肯德基領頭前行,他步子緩慢,和剛才不同,一邊用手電筒光確認腳下,一邊 ①choros:古希臘劇的合唱隊。前文已注。② 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前移動。星野跟在後面。 「喂,老伯,像在試膽子嘛!」星野對著卡內爾·山德士的白後背搭話,「有什麼妖怪?」 「少說幾句廢話好不好,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卡內爾·山德士頭也不回地說。 「好的好的。」 中田現在幹什麼呢?星野心想,怕是又在被窩裡呼呼大睡。一旦睡著,任憑什麼都吵不醒那個人,熟睡一詞簡直就像專為他準備的。不過中田在那麼長的睡眠中究竟在做什麼夢呢?星野無從想像。 「老伯,還遠麼?」 「只有幾步遠了。」卡內爾·肯德基說。 「我說,老伯,」 「什麼?」 「你真是卡內爾·山德士?」 卡內爾·山德士清了下嗓子:「其實不是。姑且裝扮成卡內爾·山德士罷了。」 「我猜就是。」星野說,「那,你實際上是誰呢?」 「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不麻煩?」 「不麻煩。本來就沒名字,也沒形體。」 「像屁似的?」 「未嘗不是。沒有形體的東西可以是任何東西。」 「噢。」 「姑且採用卡內爾·山德士這一堪稱資本主義社會之Ikon①的通俗易懂的形體而已。米老鼠也蠻好,但迪斯尼對肖像權有諸多清規戒律,懶得打官司。」 「我也不大情願被米老鼠介紹女郎。」 「那怕是的。」 「還有,我覺得你的性格同卡內爾·山德士非常吻合。」 「沒有什麼性格不性格,感情也沒有。『雖此時我顯形出語,但我非神非佛,本是無情物,慮自與人異。』」 「什麼呀,那是?」 ①Ikon:德語。希臘正教聖畫像。上卷已注。②「上田秋成《雨月物語》的一節。反正你不至於讀過。」 「沒讀過,雖然不值得自豪。」 「雖說現在我姑且以人的形體出現在這裡,但我不是神也不是佛。本來就沒有感情,想法和人不一樣——就這個意思。」 「呵!」星野說,「懂還是不太懂,總之你不是人不是神不是佛嘍。」 「『我非神非佛,只是無情物。既是無情物,自然不辨人之善惡,不循善惡行事。』」 「不懂啊。」 「不是神也不是佛,用不著判斷人們的善惡,也沒必要依照善惡基準行動。」 「就是說,老伯你是超越善惡的存在。」 「星野,那就過獎了。善惡我可沒有超越,只是兩不相干罷了。善也好惡也好都與我無關,我追求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徹底施展我所具有的功能。我是個非常實用主義的存在,或者說是中立性客體。」 「施展功能是怎麼回事?」 「你小子,沒上過學?」 「高中基本上了,但一來是工業高中,二來只顧騎摩托發瘋來著。」 「就是為促使事物本來具有的作用發揮出來而進行管理。我的職責就是管理世界與世界的相互關係,就是理順事物的順序,就是讓結果出現在原因之後,就是不使含義與含義相混淆,就是讓過去出現在現在之前,就是讓未來出現在現在之後。多少錯位一點點沒有關係,世上的東西不可能盡善盡美,星野。只要結果能多多少少對上帳,我也不會一一說東道西。別看我這樣,相當about①的地方也是有的。或者說得專業一點兒,即所謂『後續信息感觸處理的省略』。這個說來話長,再說你反正也理解不了,就免了。總之我想說的是:我並非對任何事情都囉嗦個沒完沒了。可是如果帳目對不上就不好辦,就會產生責任問題。」 「這我有點兒糊塗了:既然你這人職責那麼重大,幹嘛在高松的小胡同里拉什麼皮條呢?」 「我不是人。說多少遍你才能明白!」 「人也好不是人也好……」 「我當皮條客,是為了把你小子領到這裡。有點事想求你幫忙,所以才讓你——也算給你的報酬——舒服一場,乃是一種儀式。」 ①意為「粗略、大略」。②「幫忙?」 「聽著,剛才也說了,我是不具形體的,是純粹意義上的形而上學的觀念性客體。我可以成為任何形體,但沒有實體。而從事現實性作業無論如何都需要實體。」 「那麼現在我就是實體。」 「對了。」卡內爾·山德士說。 沿著黑暗的林中小徑慢慢走了一程,見一棵大橡樹下有座不大的廟。廟很破舊,快要倒塌的樣子,沒有供品沒有飾物,扔在那裡任憑風吹雨打,看來已被所有人遺忘。卡內爾·山德士用手電筒照著廟說:「石頭在這裡面,打開門。」 「我不幹!」星野搖頭道,「神社這東西是不能隨便打開的,打開肯定遭報應,掉鼻子或掉耳朵。」 「不怕,我說行就行。打開,沒什麼報應。鼻子掉不了耳朵掉不了。你這傢伙還真夠守舊的,莫名其妙。」 「那,你自己開不就得了!我可不願意參與這種事。」 「真個不懂事,你小子!剛才應該說過了的,我是沒有實體的。我不過是抽象概念,自己什麼也做不來,所以才特意把你領來這裡嘛。為這個不是以優惠價讓你幹了三傢伙!」 「那的確夠開心的……可我還是上不來情緒。從小阿爺就再三再四告訴我千萬不得對神社胡來。」 「你阿爺忘去一邊好了!要做事的時候別搬出歧阜縣土得掉渣的說法,沒有時間。」 星野嘟嘟囔囔地發著牢騷,但還是戰戰兢兢地打開廟門。卡內爾·山德士用手電筒往裡照去。那裡確實有一塊很舊的圓形石頭。如中田所說,形狀如一張圓餅。唱片一般大小,白白的平平的。 「這就是那石頭?」小夥子問。 「就是。」卡內爾·山德士說,「搬出來!」 「等等等等,老伯,那豈不成小偷了?」 「別管它!少這麼一塊石頭誰也不會發覺,也不會介意。」 「問題是,這石頭怕是神的所有物吧?擅自拿走肯定發脾氣的。」 卡內爾·山德士抱臂盯視星野的臉:「神是什麼!」 經他這麼一說,星野沉思起來。 「神長什麼樣幹什麼事?」卡內爾·山德士緊追不捨。 「那個我不大清楚。不過神就是神嘛!神到處都有,看著我們一舉一動,判別是好是壞。」 「那不和足球裁判員一個樣了?」 「或許可以那麼說。」 「那麼說,神就是穿一條半長褲口叼哨子計算傷停時間的了?」 「你老伯也夠絮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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