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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算是吧。」對方在黑暗中說,「如果那樣認為容易理解,那樣認為就是。一回事。」

  男子把手朝後伸去,打開落地燈。燈光是過去那種不很明亮的黃色光亮,但足以看清楚整個房間。

  位於那裡的是一個頭戴黑色絲織帽的高個頭男子,他坐在皮轉椅上,架著二郎腿,上身一件大紅色長襟緊身服,裡面穿著黑馬甲,腳登長筒靴。褲子雪一樣白,緊緊貼在腿上,活像細筒褲。他抬起一隻手放在帽檐那裡,就好像向貴婦人致意。左手提一根飾有金圈的黑手杖。就帽子形狀而言,總好像是川村所說的「逮貓人」。

  長相倒不如服裝有特色。固然不年輕,卻也不是很大年紀。固然不漂亮,卻也不難看。眉毛粗重,臉頰泛出健康的紅色。皮膚光滑得出奇,沒有鬍鬚。眼睛眯得細細的,嘴唇漾出冷冷的笑意。頗難記住的長相。較之長相,無論如何都是別具一格的服裝給人的印象強烈。若穿其他服裝出現,很可能無法認出。

  「我的名字曉得吧?」

  「不,不曉得。」中田說。

  男子顯得有點失望。

  「不曉得?」

  「是的。忘記說了——中田我腦袋不好使。」

  「這形象就記不起來?」說著,男子從椅子立起,側身做出曲腿走路的樣子。「還記不起?」

  「啊,對不起,還是記不起來。」

  「噢,你怕是不喝威士忌的。」

  「那是,中田我不喝酒,煙也不抽。窮得要靠政府補貼度日,煙酒無從談起。」

  男子重新坐回轉椅,架起腿,拿過寫字臺上的玻璃杯,喝一口裡面的威士忌。「叮咚」一聲冰塊響。

  「我讓自己喝個夠,可以?」

  「那是,您別理會中田我,儘管自己受用。」

  「謝謝。」言畢,男子再次直鉤鉤地打量中田,「那,你是不曉得我的名字嘍?」

  「是的。十分抱歉,不曉得尊姓大名。」

  男子約略扭歪嘴唇。嘴角的冷笑如水紋一樣變形、消失、重現,儘管持續時間很短。

  「喜歡威士忌的人一眼就可看出。也罷也罷。我的名字叫JohnnieWalker①——瓊尼·沃克。世間幾乎無人不曉。非我自吹,全地球都很有名,不妨說像IKon②一般有名。話雖這麼說,可我不是真正的瓊尼·沃克,同英國釀酒公司沒任何關係。不過姑且擅自借用

  一下其商標上的形象和名稱罷了。不管怎麼說,形象和商標還是需要的。」

  ①一種蘇格蘭威士忌商標名。②③德語,希臘正教聖畫像。④

  沉默降臨房間。中田全然聽不懂對方之所雲,只聽懂男子名字叫瓊尼·沃克。

  「您瓊尼·沃克先生是外國人嗎?」

  瓊尼·沃克稍微歪了下頭:「是不是呢……如果那樣認為容易理解,那樣認為就是。怎麼都無所謂,是不是都是。」

  中田仍然不知所云。情形同跟川村說話時沒有什麼區別。

  「既是外國人,又不是外國人——這樣理解可以吧?」

  「可以可以。」

  中田決定不再追問這個問題:「那麼……是您讓這位狗君把中田我領來這裡的嗎?」

  「正是。」瓊尼·沃克言辭簡潔。

  「就是說……您瓊尼·沃克先生找中田我有什麼貴幹了?」

  「或者不如說是你找我有事要辦吧。」說著,瓊尼·沃克又啜了一口加冰威士忌,「依我的理解,你一連幾天在那塊空地上等待我出現吧?」

  「那是,那是那是。我倒忘光了。中田我腦袋不好使,無論什麼轉眼就忘。的確如您所說,中田我等在那塊空地,就是想向您請教一下貓君的事。」

  瓊尼·沃克把手裡的黑手杖「啪」一聲打在長筒靴外側。打得雖輕,但又幹又脆的聲音還是在房間中大大回蕩開來。狗略略動了一下耳朵。

  「天黑了,潮漲了。話該往前推進了!」瓊尼·沃克說道,「你想問我的,是三毛貓的事吧?」

  「是的,正是。中田我受小泉先生的太太之托,十多天來一直在尋找三毛貓的去向。您瓊尼·沃克先生可知道胡麻的動向?」

  「那貓我當然知道。」

  「知道在什麼地方麼?」

  「在什麼地方也知道。」

  中田微張著嘴注視瓊尼·沃克的臉。視線移到絲織帽一下,旋即落回臉龐。瓊尼·沃克的薄嘴唇自信地合攏。

  「位置在這附近麼?」

  瓊尼·沃克連連點頭:「啊,就這旁邊。」

  中田環視房間。但不見貓在這裡。有寫字臺,有男子坐的轉椅,有自己坐的沙發,有兩把椅子,有落地燈,有茶几,如此而已。

  「那麼,」中田說,「中田我可以領回去麼?」

  「只要你願意。」

  「只要中田我願意?」

  「不錯,只要你中田願意。」說著,瓊尼·沃克微微挑起眉毛,「只要你有決心,就可以把胡麻領回。小泉太太也好小姑娘也好皆大歡喜。或者無功而返,致使大家大失所望。你不想讓大家失望吧?」

  「那是,中田我不想讓大家失望。」

  「我也同樣。即使我也不想讓大家失望。理所當然。」

  「那麼,中田我該怎樣做才好呢?」

  瓊尼·沃克在手中一圈圈地轉動手杖:「我有一件事求你。」

  「可是中田我能辦到的事?」

  「辦不到的事我不求人。因為別人辦不到的事求也沒用,純屬浪費時間。不這麼認為?」

  中田略一沉吟:「中田我也認為怕是那樣。」

  「既然如此,我求你中田君的,就是你中田君能辦到的事。」

  中田再次沉吟:「是的,應該是的。」

  「先說泛論——所有假設都需要反證。」

  「啊?」

  「沒有對於假設的反證,就沒有科學的發展。」瓊尼·沃克用手杖「啪」一聲敲一下長筒靴,敲法極富挑戰意味。狗又動了動耳朵。「絕對沒有!」

  中田緘口不語。

  「實不相瞞,長期以來我始終在物色你這樣的人物,」瓊尼·沃克說,「然而百般物色不到。不料前幾天正巧看見你同貓交談的場面,於是心想:對了,這正是我物色的人物。所以才特意勞您大駕。這麼把你叫來我也覺得有失禮節。」

  「哪裡,中田我本來就閑著無事。」

  「這樣,關於你我做了幾個假設。」瓊尼·沃克說,「當然也準備了幾個反證。一如遊戲,一個人玩的大腦遊戲。但是,大凡遊戲必有輸羸。就這個遊戲來說,必須確認假設是否得當。不過所指何事你是無法理解的吧?」

  中田默默點頭。

  瓊尼·沃克用手杖敲了兩下長筒靴,狗應聲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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