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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不要緊,飛機肯定會起飛的。」我對她說。當然誰也沒有把握保證飛機起飛。想到萬一出現那種情況,我心裡沉甸甸的。那樣一來,我勢必要巧妙地編造託辭,用來解釋自己為什麼跑來石川縣。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慢慢考慮不遲,當務之急是考慮島本。

  「你怎麼樣?萬一今天回不到東京的話?」我問島本。

  她搖搖頭,「我你就別牽掛了。」她說,「我怎麼都成。問題是你,你怕很為難吧?」

  「多多少少。不過你不必放在心上,又不是一定飛不成。」

  「沒料想會發生這樣的事。」島本用仿佛說給自己聽的沉靜的聲音說,「只要有我,周圍保准發生莫名其妙的事,總是這樣。我一參與,事情就全亂套,原本順順當當的局面會突然走投無路。」

  我坐在候機廳的椅子上,考慮航班取消時必須打給有紀子的電話。我在腦海裡排出種種辯解用詞。恐怕無論怎麼解釋都終歸無濟於事,口稱參加游泳俱樂部活動星期天一早離開家門,卻被大雪封在石川縣機場,無法自圓其說。倒是可以說「出得家門忽然想看日本海,所以直接去了羽田機場」,不過未免過於滑稽。與其那麼說,倒不如索性什麼也不說。或者不如乾脆實話實說。如此思來想去,我愕然察覺到自己內心竟在期待飛機不起飛,在盼望被雪困在這裡不動,在希求自己同島本單獨來此一事被妻子發現。而我將毫不辯解,不再說謊,就和島本留在這裡。往下只消隨波逐流即可。

  最終,飛機在延誤一個半小時後起飛了。在飛機上,島本一直靠在我身上睡覺或閉目合眼。我伸出胳膊摟著她的肩。看上去她好像睡著還在不時地哭。她始終默不作聲,我也緘口不語。我們開口已是在飛機進入著陸狀態之後了。

  「喂,島本,你真的沒事兒了?」我問。

  她在我的臂彎中點頭道:「沒事兒,吃了藥就沒事了。別介意。」她把頭輕輕搭在我肩上。「什麼也別問,別問為什麼成了這個樣子。」

  「好好,什麼也不問。」我說。

  「今天實在謝謝了。」

  「謝今天什麼?」

  「謝你領我出來,謝你嘴對嘴喂水,謝你容忍了我。」

  我看她的臉。她嘴唇——剛才我喂水的嘴唇就在我眼前,看上去希望我再來一次。雙唇微微張開,露出整齊瑩白的牙齒。喂水時稍稍碰及的那柔軟的舌頭感觸我仍記得。看著那嘴唇,我呼吸變得甚為困難,什麼都考慮不成,渾身火燒火燎。我知道她需要我,而我也需要地。但我設法克制了自己。我必須在此止步。再往前去,很可能再也退不回來。但止步需付出相當大的努力。

  我從機場往家裡打電話。時間已是八點半。

  「對不起,晚了。一時聯繫不上。這就回去,過一個小時到。」我對妻說。

  「一直等你來著,後來實在耐不住,就先吃了。倒是火鍋。」妻說。

  我讓島本坐進我放在機場停車場的寶馬,「送到哪裡合適?」

  「可以的話到青山下來,從那裡一個人隨便回去。」島本說。

  「一個人真能回去?」

  她微笑著點點頭。

  在外苑駛下首都高速之前,我們幾乎沒有開口。我用低音量聽亨德爾的風琴協奏曲磁帶,島本雙手整齊地並放在膝頭,一動不動地眼望窗外。由於是星期天夜晚,周圍的車上都是去哪裡遊玩歸來的一家老小。我比平時頻繁地上上下下換擋。

  「噯,初君,」快到青山大街時島本開口了,「那時我這麼想來著:飛機不起飛就不起飛吧。」

  我想說我也那麼想來著,但終於沒說出來。口腔幹得沙沙響,話語無法脫口而出。我只是默默點頭,輕握一下她的手。我在青山一丁目拐角處停車讓她下來——她要在此下車。

  「再去見你可好?」下車時島本小聲問道,「還沒討厭我?」

  「等你。」我說,「過幾天見。」

  島本點了下頭。

  我沿著青山大街驅車前行。假如再也見不到她,腦袋肯定得出故障。她一下車,世界都好像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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