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東京奇譚集 | 上頁 下頁
三十二


  開玩笑也不像是松中優子的平日所為。之後,她走出房間,留下名牌、沒有摸過的茶杯和奇妙的空白。

  「到了星期一松中優子也沒返回宿舍。」瑞紀對諮導員說,「班主任老師擔心地往她家裡打電話一問,得知她沒有回家。親戚中沒有人去世,當然也沒有葬禮。她說了謊,消失去了哪裡。發現遺體是在下一個週末,我是在星期日從名古屋家返回宿舍時得知的。自殺,在某個森林深處用剃鬚刀割開手腕,渾身是血地死了。至於因為什麼自殺的,誰也不知道。沒找到遺書,能夠推測的動機也完全沒有。同房間的女孩也說松中優子跟平時沒有不同之處,沒有苦惱的表現,確實一如往日。她只是默默地死掉了。」

  「可松中她至少想向你傳達什麼的吧?」諮導員說,「所有後來才來到你房間,讓你保管名牌,還講了嫉妒。」

  「嗯,那倒是的。松中優子是跟我講了嫉妒。事後向來,她恐怕是想在死之前找個人講述嫉妒的。當時我倒沒以為那種話有多麼要緊。」

  「松中優子死前來你房間的事,你跟誰說了沒有?」

  「沒有,跟誰也沒說。」

  「為什麼?」

  瑞紀歪了歪頭:「因為我想,就算我說出來,大家恐怕也只是困惑罷了。誰都不會理解,談不上有什麼幫助。」

  「你是說,她所懷有的深深的嫉妒的感情有可能是她自殺的原因?」

  「嗯。把這個說出口來,我肯定會被人看成怪人。說到底,像松中優子那樣的人何苦非嫉妒別人不可呢?那時候大家腦袋裡全都是混亂不堪,而且都很亢奮,我像這種時候最好還是閉緊嘴巴。女校宿舍的氣氛,您大體知道的吧?我如果把那個說出口,就好比在充滿煤氣的房間裡擦燃火柴。」

  「名牌怎麼樣了?」

  「還在我這裡。應該在壁櫥最裡頭的一個箱子裡裝著,和我的名牌一起。」

  「為什麼你把那名牌保管至今呢?」

  「當時整個學校一團混亂,不知不覺之中忘記還了。而且,時間拖的越久,就越難若無其事地把名牌還掉,可又不能扔了。況且,我想松中優子說不定希望我一直保存那個名牌,正因如此,她死前才特意來我這裡,交到我手上。至於對方為什麼單單選擇我,我是不大明白……」

  「不可思議啊!你和松中優子並不特別要好對吧?」

  「一起住在狹小的宿舍樓裡,當然見面都認識,也寒喧過,或簡單說兩句什麼的。但終究年級不同,個人話題一次也沒有談過。不過,我算是住宿生代表,莫非因為這點才來我這裡?」瑞紀說,「此外想不出別的理由。」

  「或者松中優子因為某種理由對你懷有興趣也不一定。也許被你吸引了,或者從你身上發現了什麼。」

  「那在我是不明白的。」瑞紀說。

  阪木哲子一聲不響,像要看穿什麼似的注視著瑞紀的臉。而後開口道:「這且不說,你真的不曾體驗過嫉妒那種感情?生來一次也沒有?」

  瑞紀略一沉吟,答道:「我想沒有,大概一次也沒有。」

  「那就是說,嫉妒之情是怎麼一個東西在你是無法理解的?」

  「大致怎麼回事我想是能夠理解的——關於它的形成什麼的。只是,作為實感不大清楚。例如它實際上以多厲害、持續時間有多長、如何難以忍受等等。」

  「是啊,」諮詢員說,「說起來都一概成為嫉妒,其實階段各有不同,人的所有感情都是這樣。輕的一般稱為吃醋、眼紅什麼的。程度雖有差別差別,但那是一般人日常體驗的。例如公司同事比自己先升官啦,班上誰誰受老師偏愛啦,或者左鄰右舍有人中了高額彩票啦……都讓人羡慕,心理略略氣惱,覺得不公平。作為人的心理,說自然也是自然的。你連這些都不曾有過?不曾羡慕過人家?」

  瑞紀想了想說:「在我身上,那類事好像一次也沒有過。當然,比我幸運的人有很多,可我並未因此羡慕過那些人。因為人各有不同……」

  「因為人各有不同,所有不能簡單比較?」

  「我想大概是那樣的。」

  「噢,有意思。」諮詢員在桌上叉起十指,以輕鬆的語聲饒有興味地說道,「啊,反正那就是輕度嫉妒,也就是眼紅那勞什子吧。但若是重要的,事情就沒那麼簡單。它像寄生蟲一樣死死地盤踞在心頭不動。在某種情況下——就像你的同學所說——它會變成腫瘤深入蠶食靈魂,甚至可能致人於死地。那是無法控制的,對當事人來說是不堪忍受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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