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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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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不是壞人,我決不是對婆婆的為人持否定性意見,只是說她神經過敏,年深日久習慣了依賴一個人。這類情況大致可以理解吧?」 「我想可以理解。」我說。 她迅速改變架腿姿勢,等待我把什麼記在便箋上,但這次我什麼也沒記。 「電話打來時是星期日上午十點。那天雨也下的相當大,就是上一個、上上一個星期日。今天是星期三,呃——,距今有十來天了。」 我瞥一眼檯曆:「是九月三日那個星期日吧?」 「是的,記得是三號。那天上午十點婆婆打來電話。」說著,女子回想似的閉起眼睛。若是希區柯克的電影,正是鏡頭一晃開始回憶場面的時候。但這不是電影,當然沒有回憶場面開始。片刻,她睜開眼睛,接著說下去:「丈夫接起電話。那天原定去打高爾夫球,但天沒亮就下雨了,沒去成,在家待著。假如那天是晴天,應該不至於招致這種事態——當然一切就是結果而言。」 我在便箋記下:9·3,高爾夫,雨,在家,母親→電話。 「婆婆對丈夫說喘不過氣,頭暈,在椅子上站都站不起來。於是丈夫鬍子都沒刮,只換了衣服就趕去隔一層樓的母親房間。估計華不多少時間,臨出房門時還告訴我準備早餐來著。 「您丈夫是怎樣一身打扮?」我這樣問道。 她再次輕搔一下鼻子:「半袖運動衫,粗布褲。運動衫是深灰色,褲子是奶油色。兩件好像都是通過J·crow郵購的。丈夫近視,總戴著眼鏡,金邊阿爾瑪的。鞋是NEWBALANCE.沒穿襪子。」 我把這信息詳細記在便箋上。 「身高和體重您想知道麼?」 「知道了有幫助。」我說。 「身高一米七三,體重七十二公斤左右。婚前只有六十二公斤的,十年之間多少加了些脂肪。」 這個我也記下了,而後確認鉛筆尖度,換了一支新的,並讓手指適應新鉛筆。 「接著說可以麼?」女子問。 「請,請繼續。」我說。 女子換條腿架起來說:「電話打來的時候,我正準備烙薄餅——星期日早上總做薄餅。不去打高爾夫的星期日總是吃滿滿一肚子薄餅。丈夫喜歡薄餅,還要加上烤得『哢嚓哢嚓』硬的火腿肉。」 我心想難怪體重增加了十公斤,當然沒說出口。 「二十五分鐘後丈夫打來電話,說母親狀態已大體穩定,這就上樓梯回去,趕快準備早餐,馬上吃,肚子餓了。聽他這麼一說,我當即給平底鍋加溫,開始烙薄餅。火腿也炒了,楓樹密也熱了。薄餅這東西絕對不是做工複雜的品種,關鍵取決於順序和火候。可是左等右等丈夫硬是不回來。眼看著薄餅在盤子裡變涼變硬,於是我往婆婆那裡打電話,問丈夫是不是還在那裡,婆婆說就早走了。」 她看我的臉,我默默等待下文。女子用手把裙子膝部呈現而上形狀的虛構性垃圾拍掉。 「丈夫就此消失了,像煙一樣。自那以來杳無音信。在連接24樓和26樓的樓梯中間,從我們面前消失了,無影無蹤。」 「當然向警察報警了?」 「當然。」說著,女子略微放鬆了嘴唇,「因為下午一點都沒返回,所以給警察打了電話。不過說實話,警察也沒怎麼認真搜查。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倒是來了,得知沒有暴力犯罪跡象,頓時沒了興致,說如果兩三天丈夫還沒回來,就去署裡申請找人。看樣子警察認為丈夫大概心血來潮一晃兒去了哪裡,比如活得不耐煩啦,想躲到另一個地方去啦,等等。可您想想看,那根本講不通的。丈夫沒帶錢夾沒帶駕駛證沒帶信用卡沒帶手錶,完全空著兩隻手去母親那裡的,連鬍子都沒刮。何況打電話說這就回去,讓我趕快烙餅來著。就要離家出走的人不可能打那樣的電話,不是麼?」 「完全正確。」我表示同意,「不過去24樓時,您丈夫總是利用樓梯嗎?」 「丈夫概不使用電梯,討厭電梯那東西,說關在那麼狹小的地方受不了。」 「那麼住所何苦選在26層之高的高樓層呢?」 「啊,26樓丈夫也常爬樓梯,好像上下樓梯不怎麼費勁。腿腳因此變得結實,對肥胖也有好處。不用說,往返相應花費時間。」 薄餅,十公斤,樓梯,電梯——我在便箋上寫道。我在腦海中推出剛剛烙好的薄餅和爬樓梯男子的形象。 女子說:「我們的情況大致就是那樣。您能接受嗎?」 無需一一考慮,此案正合我意。我裝出大致確認行程表並調整什麼的樣子。倘若求之不得似的一口答應下來,對方難免心中生疑,一位裡面有什麼名堂。 「今天傍晚之前正好有空閑時間,」說著,我看了一眼手錶:11時35分。「如果方便的話,把我領去府上可以麼?我想親眼看看您丈夫最後置身的現場。」 「當然可以。」女子說。隨後輕輕皺起眉頭:「那麼說您是接受了?」 「準備接受。」 「只是,我想我們還沒談費用……」 「無需費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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