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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第19章:青豆 分擔秘密的女人們

  「小小人?」青豆盯著少女的臉,用溫柔的聲音問,「哎,小小人說的是誰呀?」

  但阿翼只說了那麼一個詞,便再度緊緊地閉上嘴巴,瞳孔又像先前一樣失去了深邃感。仿佛僅僅說出那一個詞,便已耗去全身一大半能量。

  「是你認識的人嗎?」青豆問。

  依然沒有回答。

  「這孩子提到這個詞好多次了。」老夫人說,「小小人。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在小小人這個詞裡,隱含著不祥的聲響。青豆就像聽到了遙遠的雷鳴,辨出了這微弱的聲響。

  青豆問老夫人:「是那小小人傷害了她的身體嗎?」

  老夫人搖搖頭。「不清楚。但不管是什麼東西,這個小小人看來無疑對這個孩子有重要的意義。」

  少女將兩隻小小的手放在桌子上,姿勢始終不變,用那雙不透明的眼睛凝視著空氣中的某一點。

  青豆問老夫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老夫人用一種可以說是淡淡的語氣講述道:「發現有強姦的痕跡,而且重複過多次。外陰部和陰道有幾處嚴重撕裂,子宮內部也有傷痕。是在還未完全成熟的小小的子宮裡,強行插入成年男子勃起的性器官造成的。所以卵子著床的部位遭到極大的破壞。據醫生判斷,以後即使長大成人,她也不可能懷孕生子了。」

  看來老夫人半是有意地當著少女的面搬出這錐心的話題。阿翼不發一言地聽著,看不出她的表情中有絲毫變化。嘴巴不時露出小小的蠕動,卻沒有聲音發出。她仿佛半是出於禮貌,在傾聽人家談論遠方的陌生人。

  「還不止這些。」老夫人靜靜地繼續說,「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通過採取某種治療措施,使子宮機能恢復,這孩子以後恐怕也不願和任何人發生性行為了。傷害如此嚴重,性器官插入時肯定伴隨著相當的疼痛,而且這樣的行為還重複了好多次。這種疼痛的記憶不可能簡單地消失。我說的話,你聽懂了吧?」

  青豆點點頭。她的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緊緊地交扣在一起。

  「就是說這孩子體內已經預備的卵子,都沒有用了。它們……」老夫人朝著阿翼瞥了一眼,繼續說道,「已經變成毫無意義的東西了。」

  這番話阿翼究竟能理解多少,青豆不清楚。縱使她能理解,她那活生生的情感也似乎在別的地方,至少不在此地。她的心似乎被鎖在別處某間上了鎖的、狹小而陰暗的房間裡。

  老夫人繼續說:「我並不是說,懷孕生子才是女性唯一的人生意義。選擇何種人生,這是每個人的自由。但她作為女性與生俱來的權利,卻被什麼人憑暴力預先剝奪了,這樣的事無論如何都難以容忍。」

  青豆默默地點頭。

  「當然難以容忍。」老夫人重複道。青豆發現她的聲音在微微顫抖,感情似乎漸漸變得難以自製。「這孩子是從某個地方獨自逃出來的。不知道她是怎樣逃脫的,除了這裡,她走投無路。除了這裡,任何地方對她來說,都不能說是安全的。」

  「這孩子的父母在哪兒?」

  老夫人露出不快的神情,用指尖輕輕擊打著桌面。「我們知道她的父母在哪裡。但是,容許這種殘酷行為的,正是她的父母。就是說,這孩子是從父母身邊逃出來的。」

  「這麼說,父母容許別人強姦自己的女兒。您是這個意思嗎?」

  「不單是容許,而且是鼓勵。」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青豆歎道,再也說不出話來。

  老夫人搖搖頭。「慘不忍聞。無論怎樣都不能容忍。但這件事卻有用普通的方法難以解決的原委,不能和單純的家庭暴力相提並論。醫生告訴我們應該報警,可是我請求醫生不要報警。因為大家是好朋友,才總算說服了醫生。」

  「為什麼?」青豆問,「為什麼不報警呢?」

  「這孩子受到的,明顯是違背人倫的對待,從社會的角度來說也不容置之不理,是應當被重刑嚴懲的卑劣的犯罪。」老夫人慎重地挑選著字眼,說,「但是,如果現在去報警,警方又能採取什麼措施?

  就像你現在看到的,這個孩子幾乎不會說話,她無法說清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又遭受了什麼。就算她能說清,也沒辦法證明這些都是事實。假如交給警察,這孩子很可能就被直接送還給她的父母。她沒有別的地方存身,父母又擁有監護權。如果她被送還給父母,同樣的事情恐怕還會再次發生。我絕不能讓他們這麼做。」

  青豆點點頭。

  「這個孩子我要自己收養。」老夫人斷然說道,「我不會把她交給任何人。她父母來也好,誰來也好,我都絕不打算把她交出去。我要把她藏到別的地方去,由我來收留她,撫養她。」

  青豆交互地看著老夫人和少女,片刻無言。

  「那麼,對這個孩子實施性暴力的男人,能確定是誰嗎?是不是就一個人?」青豆問。

  「能確定。就一個人。」

  「但不可能控告那個傢伙,是不是?」

  「那個傢伙擁有強大的影響力。」老夫人說,「非常強大而直接的影響力。這孩子的父母就曾處於這種影響力之下,現在依然如此。他們對這個傢伙服服帖帖、唯命是從,根本不具備自己的人格和判斷力。對他們來說,這個傢伙說的話絕對正確,因此得知要把女兒獻給他時,他們不可能違抗。他們對他的話堅信不疑,開心地把女兒交出去,哪怕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麼。」

  青豆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了老夫人的話。她開動腦筋,將情況整理了一下。

  「那是個特殊的團體嗎?」

  「對。是擁有同一種狹隘而病態的精神的特殊團體。」

  「是邪教那樣的團體?」

  老夫人點頭贊同。「對。而且是性質極其惡劣、危險的邪教團體。」

  沒錯。這只可能是邪教。服服帖帖、唯命是從的信徒。不具備絲毫人格和判斷力的人。同樣的情況曾經完全可能發生在我身上。青豆咬著嘴唇,心中思忖。

  當然,她在「證人會」內部並沒有被捲入強姦事件,至少沒有受到性方面的威脅。周圍的「兄弟姐妹」都是誠實穩重的人,認真地思考信仰,為尊重教義而生,在某些場合甚至不惜犧牲性命。但正確的動機未必一定帶來正確的結果,而且強姦未必一定僅僅以肉體為目的。暴力未必總是採取肉眼可見的方式,傷口未必時時流血不止。

  阿翼讓青豆想起了這個年齡的自己。我按照自己的意願總算平安逃脫了,但這個孩子遭受了如此嚴重的傷害,也許已經不能自拔,再也無法恢復原來那種自然的心態了。想到這裡,青豆憂傷不已,她在阿翼身上發現,她自己曾經極有可能處於這樣的狀態。

  「青豆。」老夫人坦白地說,「現在不妨實話實說——儘管我知道這麼做很失禮,但我們其實對你進行過身世調查。」

  聽了這句話,青豆才回過神,注視著對方的臉。

  老夫人說:「就是第一次和你在這裡談過話後不久。我希望你不會感到不快。」

  「沒關係,我沒有感到不快。」青豆說,「調查我的身世,從您的角度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們做的,是非同尋常的事。」

  「是啊。我們行走在一條微妙的細繩上,正因如此,我們必須相互信賴。但是,不管對方是誰,在對理應知道的事情卻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我們無法信任別人。所以我們對和你相關的一切進行了調查,從現在起一直回溯到相當久遠的過去。當然是幾乎一切。因為想瞭解一個人的一切,是誰也做不到的。恐怕連上帝也做不到。」

  「連魔鬼也做不到。」

  「連魔鬼也做不到。」老夫人重複道,隨後露出淺淺的微笑,「我知道你在童年時代因為邪教的關係受過心靈創傷。你的父母過去曾經是,現在仍然是『證人會』的忠實信徒,並由於你拋棄了信仰而絕不寬恕你。這件事至今依然在折磨你。」

  青豆無言地點點頭。

  老夫人繼續說道:「說實話,依照我的觀點,『證人會』不能算作正經的宗教。萬一你在小時候受了重傷或生了重病需要動手術,也許早就喪命了。聲稱因為在字義上背離了《聖經》,便否定維持生命的必要的手術,這就是徹頭徹尾的邪教!這麼做,是對宗教教義的濫用,逾越了不可逾越的界限。」

  青豆點頭贊同。拒絕輸血這一法則,是「證人會」的孩子們最先被牢牢灌輸進大腦的東西。與其違背上帝的教誨,接受輸血而墮入地獄,不如保持著乾淨的軀體與靈魂死去,進入天堂樂園,這樣要遠為幸福。孩子們受的就是這種教導。沒有妥協的餘地。不是下地獄就是上天堂,可以選擇的道路只有一條。孩子們還不具備判斷能力,這種法則從社會一般觀念或從科學認識來看是否正確,他們無法知道。小孩子們對父母傳授的知識,只能全部相信。假如我小時候落到了必須接受輸血的境地,肯定會聽從父母之命拒絕輸血,並且一命嗚呼,結果被送到天知道是樂園還是什麼,總之是莫名其妙的地方吧。

  「那個邪教教團很有名嗎?」青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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