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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第4章:天吾 如果你希望這樣

  天吾被電話鈴聲吵醒了。鐘錶的夜光針剛過了一點,不用說四周是漆黑一團。打一開始天吾就知道這是小松來的電話。能在淩晨一點多打來電話的熟人除了小松沒有別人,而且非常執著地讓鈴聲一直響個不停直到對方拿起聽筒為止的人除了他也沒有別人。小松沒有時間的概念,自己一想起什麼,馬上抄起電話就打,根本不考慮鐘點。不管是半夜,還是清晨,不管是新婚初夜,還是臥床臨終,在他形似雞蛋的腦袋中似乎就沒有那種對方可能會被電話煩擾的世俗想法。

  不過,他也並非對誰都那麼做。小松也算是在組織中工作拿工資的人,不能不分對象做這種不合常理的事。但因為對方是天吾,所以他才毫無顧忌。對小松而言,天吾或多或少是處於自己的延長線上,如同自己的手足,不分你我。所以只要自己沒睡覺就想當然地認為對方也沒睡覺。天吾如沒什麼事晚上十點就寢,早晨六點起床,大體上過著很有規律的生活。他睡得很沉,但是一旦被驚醒,就再也睡不好了,在這方面有些神經質。這事天吾對小松也講過多次,明確告訴過他,拜託你不要在半夜三更給我打電話。就像是農夫向神禱告,在收穫前,請不要把成群的蝗蟲打發到莊稼地裡。「知道啦。半夜不再給你打電話了。」小松說。但是這樣的約定並沒有在他的意識裡深深紮下根,下一次雨,轉瞬間就被沖得無影無蹤了。

  天吾從床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總算摸到放在廚房的電話,這期間鈴聲仍在一直無情地響著。

  「我和深繪裡談過啦。」小松說道。照例沒有寒暄,也沒有開場白。既沒有「睡了嗎?」也沒有「這麼晚打電話,對不起。」真行,總是叫人不得不服。

  天吾在黑暗中皺著眉頭默不做聲。半夜被叫起來,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

  「嘿,你在聽嗎?」

  「聽著呢。」

  「跟她在電話裡大致說了一下。基本上是我一個人說,她只管聽,按說根本不能算是交談。總之她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孩子,說話的方式也有點特別,你一聽就知道了。嗯,反正就是把我類似的計劃跟她簡單做了說明。比如說,是不是可以借助第三者的手重寫《空氣蛹》,以更成熟的作品去競爭新人獎。因為是在電話裡,我也只能說個大概,我說詳情見面再談,問她對這件事是否感興趣。我有點拐彎抹角,如果說得太直截了當,畢竟內容不同尋常,我的處境可能也多有不便。」

  「後來呢?」

  「沒答覆。」

  「沒答覆?」

  小松說到這裡刻意停頓片刻,叼上香煙,用火柴點上火。光從電話裡聽聲音,其情景就歷歷在目。他從不用打火機。

  「深繪裡說想先見見你。」小松吐著煙霧說道。「她既沒說對此事不感興趣,也沒說可以做,或不可以做。看來最重要的是先和你見面,面對面談。她說見面後再答覆怎麼做。你不覺得你的責任重大嗎?」

  「後來呢?」

  「你明天傍晚有空嗎?」

  預備校明天一大早開始上課,到下午四點結束。不知是走運還是不走運,四點以後就沒任何安排了。「有空啊。」天吾說。

  「傍晚6點,你去新宿的中村屋,我會用我的名字預訂裡面一張比較安靜的桌子,我們公司可以賒帳,想吃喝什麼儘管點好了。你們兩個人好好談談。」

  「這麼說,小松先生不來了?」

  「她只想跟天吾君單談,這是深繪裡提出的條件。她說現在還沒有見我的必要。」

  天吾沉默不語。

  「就是這樣。」小松聲音爽朗地說道。「好好幹。天吾君,別看你塊兒頭挺大,但很能給人以好感。何況你當的是預備校的老師,跟早熟的高中女生談話也是得心應手吧。這個你比我勝任。只要你和藹可親地說服,給她以信賴感就行了。等你的好消息啊。」

  「請等一下。這不全都是小松先生自己一相情願的計劃嗎?我還沒有答覆呢。前幾天我也說過,我覺得這是個相當危險的計劃,事情不是那麼容易運作的。很可能會成為社會問題。接受還是不接受,連我自己都還沒作出決定,又怎麼可能去說服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呢?」

  小松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然後說道:「我說,天吾君,這個計劃已經正式啟動了,現在無法讓電車停下來下車了。我決心已下,你應該也下了一多半的決心了。我和天吾君就是一條繩上拴的兩個螞蚱。」

  天吾搖頭暗歎,一條繩上拴的兩個螞蚱?哎喲喂,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事情變得這麼嚴重了?

  「可是前幾天小松先生不是說,可以花些時間慢慢考慮嗎?」

  「已經過去五天了。你慢慢考慮的結果如何?」

  天吾無言以對。「還沒得出結論。」他實言相告。

  「那你就先和深繪裡這孩子見見面談談看不好嗎?判斷可以在那之後再下。」

  天吾用手指頭使勁按著太陽穴,腦子轉得還是有些遲鈍。「明白了。總之我先見見這個叫深繪裡的孩子吧。明天六點在新宿的中村屋。基本情況也由我來說明吧。但是除此之外我可什麼都不能保證啊。因為就算我可以說明,但絕對不可以說服啊。」

  「好吧,當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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