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BOOK3 | 上頁 下頁 |
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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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青豆藏身在公寓的這個房間裡後,就能有意的將意識關在腦外。特別是這樣出到陽臺盯著公園的時候,她能自由自在的將腦子清空成一片空白。眼睛卻毫無懈怠的監視著公園。特別是滑梯的上面。可是卻什麼也不在思考。不,恐怕意識是在想著什麼的吧,可是卻一直都沉斂於水面之下。水面下自己的意識在想些什麼,她不知道。可是意識會定期的浮上水面。和海龜還有海豚,時間一到就從水面上露出腦袋呼吸一樣。那樣的時刻,她才明白自己是在思考著什麼。終於意識將肺裡充滿新鮮的氧氣,再次沉浸於水面之下。漸漸消失身影。然後青豆什麼也不去考慮了。她成為柔軟的繭包裹著的監視裝置,將視線投向滑梯。 她看著公園。可是同時卻什麼也沒在看。如果有任何新的東西進入視野,她的意識會立馬給予反映。可是現在什麼也沒發生。無風。像是探針在空中旋轉般的櫸樹樹枝在微微搖擺。世界完美的靜止。她看向手錶。八點剛過。今天也許什麼也沒發生就這麼結束了吧。平靜的周日晚上。 注意到的時候,一個男人在滑梯上。坐在那裡,仰望著天空的一角。青豆的心臟一抽一抽的緊縮著,成了小小的孩子拳頭那麼大。想著是不是不會再活動了的時候,心臟停留在了那個大小。然後突然膨脹著回到了原本的樣子,再次開始活動。發出乾燥的聲響,狂亂的速度分配給全身血液。青豆的意識也急劇的浮上水面,身體一陣顫動後進入行動的狀態。 是天吾,青豆神經反射的想。 可是搖擺不定的視線穩固下來後,明白那並不是天吾。那個男人的個子像小孩一般高,有著一個突起歪斜的大腦袋,戴著針織帽。戴在腦袋上後,針織帽奇妙的形狀變了形。綠色的圍巾圈到了脖子,穿著藍色的外套。圍巾特別長,因為肚子的膨脹外套的扣子像是要撐掉了一樣。青豆想起來了,那是昨夜一閃而過見到的離開公園的那個【孩子】。可是實際上並不是孩子,恐怕是個接近中年的大人,只是個子低而渾圓,手腳短小罷了。而且有個歪歪斜斜的異樣大腦袋。 青豆想起Tamaru電話裡說的【福助頭】的事。在麻布的柳屋敷附近徘徊,打探安全小屋的人。從外貌來看,滑梯上的男人和Tamaru昨夜在電話裡描述的一模一樣。這個讓人毛骨悚然的男人在不斷的執著搜索之後,終於找到了這裡。必須拿上槍。為什麼呢,只有今夜把槍放在了臥室裡。她深呼吸著鎮靜混亂的心跳,穩定著神經。不,不用慌張。現在還沒有必要拿槍。 最重要的是那個男人並不是在觀察青豆的公寓。他在滑梯頂部坐下,用和天吾同樣的姿勢仰望著夜空的一角。而且看起來像是沉浸於看見的事物的思索中。長時間裡身體一動不動,像是忘了如何活動身體一般。沒有注意到青豆這個房間的方向。青豆疑惑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那個男人是為了追我才來到這裡的。恐怕是教團的人吧。而且毫無疑問是個精明能幹的追蹤者。畢竟從麻布的宅邸找到了我這裡。可是為什麼現在在我面前這麼無防備的暴露姿態,安心的看著夜空呢。 青豆輕輕的從椅子上站起,小小的拉開玻璃窗,走進房間坐在電話機前。而後用微微顫抖的手指開始撥Tamaru的號碼。不管怎樣都必須報告給Tamaru。福助頭現在,就在從她的房間能看見的地方。在隔著馬路的兒童公園滑梯上。之後的事他應該能判斷處理。可是撥下最初的四個數字後,她停下了指尖的動作。就這麼握著話筒咬著嘴唇。 還太早了,青豆想。關於那個男人不明不白的要點還太多。如果Tamaru將那個男人當做危險因子處理掉的話,不明不白的地方就只能這麼不明不白結束了。試著想想,那個男人做了和昨天天吾做的一樣的事。同樣的滑梯,同樣的姿勢,天空的同一個角。簡直像是在模仿天吾的行動。他的視線也是在捕捉兩個月亮麼。青豆明白的。也許那個男人和天吾有著某些聯繫。而且這個男人應該還沒有注意到我藏身在這件公寓的房間。所以才會這麼無防備的在那裡坐著吧。越是這麼想,假說就越有說服力。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我跟在他的身後,就能到達天吾在的地方也說不定。反過來那個男人能為我所用。這麼想著心臟的跳動變得更加的硬,更加的快。她放下了話筒。 之後再告訴Tamaru吧,她在心裡這麼決定著。之前還有必須幹的事。當然危險是會有的。不管怎樣是被追蹤的人跟在追蹤者的身後。而且對方恐怕是個熟練的專家。可是這麼重要的線索,沒有可能放過。也許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何況這個男人看起來暫時處在發呆狀態。 她快步走到臥室,打開櫥櫃的抽屜將Heckler&Koch拿在手上。解開安全裝置,發出乾巴巴的聲音將子彈送進槍膛,再次撥上安全裝置。然後把槍插在牛仔褲的後面,返回陽臺。福助頭還在用同樣的姿勢仰望著天空。那顆歪歪斜斜的腦袋一動不動。他似乎被天空一角看見的東西,完全奪去了心思。青豆很理解那個心情。那確實是被奪去了心思的模樣。 青豆回到房間,穿上羽絨服戴上棒球帽。再戴上平光的黑邊眼鏡。這樣一來臉部的印象就十分不同了。將灰色的圍巾圍在脖子上,口袋裡裝進錢包和房間鑰匙。走下樓梯,離開公寓玄關。運動鞋的底部無聲的踏在柏油地面上。久違的這份堅實的觸感在鼓勵著她。 走在路上的青豆,再次確認福助頭還在同一個地方。日落後溫度確實下降了,可不變的是仍然無風。心情愉悅的寒冷。青豆一邊吐出白氣一邊注意控制腳步聲,無聲無息的這麼穿過公園。福助頭完全沒有注意她的方向。他的視線從滑梯上直落向天空。雖然從青豆的位置看不見,那個男人的視線最終應該是大小兩個月亮。無雲而冰凍的夜空裡,毫無疑問的並排漂浮著。 青豆穿過公園,走去一個角落,向右轉去再返回。然後藏在陰影裡,窺視著滑梯。能感覺到腰的背後是小型手槍。那是像死亡一般又硬又冷的觸感。那份觸感鎮靜著神經的興奮與高漲。 等了大概五分鐘左右。福助頭慢慢的站起身來,撣了撣外套上的灰塵,再次望向天空之後從滑梯的階梯上下來。然後離開公園向車站的方向走去。跟在那個男人身後並不難。周日夜晚的住宅街上人影寥寥,只要保持好一定的距離就不用擔心跟丟。而且對方一丁點都就沒有懷疑到自己也許正在被誰監視。沒有向後看,一直保持著一定的速度。人一面考慮事情一面走路的速度。真是諷刺呢,青豆想。追蹤者的死角是被追蹤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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