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BOOK3 | 上頁 下頁 |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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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穿著對襟毛線衣和羊毛褲子,舒展著背。要是帶條白色的狗就更般配了,不過公寓不允許養狗。老人消失後,牛河再次陷入原因不明的深深的無力感。也許最終監視就這麼無趣的結束。也許我的直覺什麼的一文不值,我哪裡也回不去,就在這空虛的房間中消磨著神經。像路過的孩子摸著地藏菩薩的頭一樣,漸漸耗損。 午後牛河吃了一個蘋果,吃了奶酪加鹹餅乾。還吃了一個放了梅子的飯團。然後靠著牆壁稍微小睡了一下。沒有做夢,短短的睡眠。醒來時沒想起來自己在什麼地方。他的記憶是一個窄小、有著四個角落的純粹的空箱子。箱子裡放進的是空白。牛河環視著這片空白。可是一看那並不是空白。是一個微微昏暗的房間,空蕩蕩冷冰冰,沒有一件家具。不認識的場所。旁邊的報紙上還有一隻吃剩的蘋果核。牛河的頭混亂了。我怎麼會在這麼奇怪的地方呢? 然後終於,想起自己是在監視天吾住的公寓的玄關。是這樣的,這裡有架上望遠鏡頭的相機。也想起了一個人外出散步的白髮長耳老人。像是日落之後回到樹林的鳥,記憶徐徐回復到空空的箱子裡。然後兩個實實在在的事實從那裡浮起。 (1)深田繪裡子從這裡離開了 (2)川奈天吾還沒有回到這裡 三層川奈天吾的房間現在沒有人。窗簾拉著,寂靜覆蓋著無人的空間。除了冰箱偶爾啟動的聲音外,沒有打破寂靜的東西。牛河能想像那副光景。想像無人的房間,和想像死後的世界類似。然後突然,偏執的敲門聲和NHK收費員的事浮起在腦海裡。雖然一直都盯著,卻沒有發現那個謎一般的收費員離開公寓的形跡。收費員難道偶然是這間公寓的住戶。還是這間公寓住著的誰,假裝是NHK的收費員欺騙別的住戶。如果是這樣的話,究竟是為什麼非得做那樣的事不可呢?那怕是患病假說。可是還有其他什麼能解釋這個奇妙的事態呢。牛河找不到。 川奈天吾出現在公寓的玄關,是那天的午後四點。週六的黃昏前。他那穿舊了的防風短外衣領子立起,戴著藍色的棒球帽,肩上挎著旅行包。他沒有在玄關停住,也沒有四下張望,徑直走進了房子裡。雖然牛河的意識還有幾分模糊,卻沒有漏過從視野裡穿過的那個高大的身軀。 「啊啊,歡迎回來,川奈先生。」牛河咳嗽著,三次按下了相機的遙控快門。「您父親怎麼樣了?一定很累了吧。請你好好休息。回到自己家裡真不錯。即使是這樣的破舊公寓。對了對了,深田繪裡子小姐呢,在你不在的時候,收拾行李離開了喲。」 可是他的聲音當然傳不到天吾的耳朵裡。只不過是自言自語罷了。牛河看著手邊,在手邊的便簽上做記錄。川奈天吾旅行回來,下午三點五十六分。 看見川奈天吾出現在公寓入口的同時,終於一扇門打開,現實感回到牛河的意識裡。像是大氣充滿真空一樣,一瞬間神經也變得清明澄澈,新鮮的活力在全身遊走。他在那個具體的世界裡,作為一個有用的部件參與其中。叮叮噹當悅耳的聲音傳到耳朵裡。血液運行的速度上升,適量的腎上腺素到了全身各處。這樣就好,再好不過,牛河想。這才是我本來的面貌,世界本來的面貌。 天吾再次出現在玄關時七點過後。日落的風開始吹起,帶著急劇的冷意。他在防風短外套的上面套了皮夾克,穿著褪了色的藍牛仔褲。走出玄關,站住後四下張望。可是他什麼也沒看見。當然也看了看牛河藏身的地方,不過卻沒有捕捉到監視者的身影。和深田繪裡子不一樣,牛河想。她是特別的。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可是天吾君,你是不好不壞的普通人。你可看不見我。 確認過周圍的風景和平時沒有任何變化後,天吾將皮外套的拉鍊拉到脖子,兩手插在口袋裡走到路上。牛河立馬戴上針織帽,卷上圍巾,穿上鞋子跟在天吾身後。 天吾外出後,雖然想要立馬跟在身後,準備也花了一些時間。尾隨當然是個危險的選擇。牛河的體型和相貌如此的有特徵,天吾一見立馬就會明白。可是四周已經變得昏暗,只要保持一定的距離,是不可能簡單發現的。 天吾在路上慢慢的走著,幾次回頭看向身後。不過牛河都十分小心,沒讓天吾發現自己。那個寬大的後背看起來像是在思考什麼似的。也許是在想深繪裡不見的事。從方向看似乎是去車站。也許接下來要坐列車去哪裡。那樣的話尾隨就麻煩了。車站很亮不說,週六晚上坐車的乘客不多。而且牛河的樣貌是致命的醒目。那樣的場合還是放棄尾隨的明智。 可是天吾並不是去的車站。走了一段之後,在離開車站而去的方向轉了彎,在沒有行人的路上走了一會,最後停在了一家叫【麥頭】的店前。像是面向年輕人的小酒吧。天吾確認了手錶的時刻,想了幾秒之後進了那家店。【maitou】牛河想。然後搖搖頭。真是的。這家店取的什麼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名字。 牛河站在電線杆子的陰影裡四下張望。天吾大概打算在那裡喝點小酒,吃點東西吧。那麼至少也要花三十分鐘。弄不好還得坐上一個小時也說不定。他在搜尋著既能監視進出麥頭的人又能打發時間的適當的地方。可是周圍只有牛奶販賣店,天理教的小型集會場和米店。而且全都拉下了卷閘門。哎呀哎呀真是,牛河想。西北強勁的風吹拂著空中的雲。白天平穩的溫暖全都是謊話。在這樣的寒風裡,什麼也不幹的站上三十分鐘還是一小時,都絕不是牛河歡迎的事。 就這麼算了吧,牛河想。天吾只不過是在這裡吃飯罷了。沒有花費功夫尾隨的必要。牛河自己也想進到什麼地方的店裡吃東西,然後回到房間裡。不一會天吾也會回去的吧。這對牛河是個非常有誘惑力的選項。想像自己也進到開著暖氣的店裡,吃著親子蓋飯。這幾天,肚子裡一直都沒吃到什麼像樣的東西。點個很久沒喝的日本酒也不錯。這麼冷的天氣。走出外面一步酒馬上就能醒的吧。 可是考慮別的方案。天吾也許是在麥頭和誰會面也說不定。不能無視這樣的可能性。天吾離開公寓,沒有任何猶豫立馬來了這家店。進店前確認了手錶的時間。也許是誰在那裡等著他。或者是接下來要來麥頭。如果是那樣的話,牛河就不能放過那個誰。即使兩隻耳朵都被凍僵,也要站在路邊監視麥頭的出入口。牛河放棄了,將親子蓋飯和日本酒趕出腦海。 也許碰頭的是深繪裡也說不定。也可能是青豆。牛河這麼想著心裡一緊。不管怎樣我也是個忍耐力強的人。稍微有些線索就能迎難而上。雨打也好,風吹也罷,就算是太陽烤著,被棒子打也絕不會放手。一旦放手,下次還能不能抓住這樣的機會,誰也不會知道。因為他深有體會,強忍眼前的痛苦,還有比這更為痛苦的事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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