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BOOK3 | 上頁 下頁
六三


  「希望你能平靜的接受。你們是四分五裂的呢,還是怎麼樣,他們不知道。可是現在弄出這麼大的聲響,這麼大的麻煩。所以小松先生,就告訴你們退路吧。引導你們去到後方安全的場所。作為代價要求你的是,停止《空氣蛹》的出版。停止增印和文庫化。當然也不做新的宣傳。和深田繪裡子切斷從今往後的一切聯繫。怎麼樣,這些憑你的力量能做到吧?」

  「不簡單,我想大概也不是做不到。」小松說。

  「小松現在,如果是為了說些【大概】這種程度的話,就不用勞駕您到這裡來了。」光頭的眼神變得血紅而銳利。「已經售出的書也不可能收回。那樣做的話也會引起媒體的騷動。而且你也沒有做到那個份上的本事。不是那樣,只是可能的話希望你悄悄的解決。已經發生的事是沒有辦法。一旦損壞了的東西也無法恢復原樣。暫時盡可能的不引起社會的注意,這就是他們要求的。明白了?」

  小松明白的樣子點點頭。

  「小松先生,之前也說過,那邊也有一些事實一旦公佈於世就會變得很麻煩。如果洩露了,當事人全都會受到制裁。所以為了互相的利益,還是締結休戰協議吧。他們也不再追究你們的責任。保障你們的安全。而你們也切斷和《空氣蛹》的一切關聯。應該是個不壞的交易吧。」

  小松就此考慮了一會。「好吧。《空氣蛹》的出版,由我負責把握著實際的方向。也許會稍微花些時間,不過也能找到相應的辦法。就我個人而言,這次的事能忘個一乾二淨。川奈天吾君也是一樣的。他最開始就不太贊同這件事。是我勉強他拉他進來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深田繪裡子小姐應該也沒有問題。她說以後再也不會寫小說了。可是戎野先生怎麼樣我無法預測。他最終需求的是,確認自己的友人深田保先生是不是平安的活著,現在在哪裡做著些什麼。讓我說的話,也許在得到深田先生的消息之前是不會放棄的。」

  「深田保先生去世了。」光頭說,雖然是沒有抑揚,平靜的聲音,其中卻包含著什麼沉重的東西。

  「去世了?」小松說。

  「最近的事。」光頭說。然後大口大口的吸進氣,再徐徐吐出。「死因是心臟病發作。應該沒有一瞬間的苦痛。因為一些情況沒有發出訃聞,只在教團內部舉行了秘密的葬禮。根據宗教上的理由在教團裡焚燒了遺體,骨灰磨碎後撒在了山上。就法律來說是遺體損害罪,不過正式立案也很難吧。可是那是事實。我們對於人的生死是不會撒謊的。請你就這麼轉達給戎野先生吧。」

  「是自然死。」

  光頭深深的點頭。「深田先生對於我們是非常貴重的人物,不,貴重這樣普通的詞匯還不足以表達,是巨大的存在。他的死還只告訴了一部分人,進行了深深的哀悼。夫人,也就是深田繪裡子的母親,幾年前患胃癌去世了。因為拒絕化學療法,在教團的治療院裡去世的。在丈夫深田保的看護下。」

  「可還是沒有發出訃聞。」小松問。

  沒有否定的話語。

  「那麼深田保先生是最近去世的。」

  「正是。」光頭說。

  「那是在小說《空氣蛹》發行之後的事麼?」

  光頭將視線落在桌子上,然後揚起臉再次看向小松。「是那樣的。《空氣蛹》發行後深田先生去世了。」

  「這兩件事之間是有因果關係嗎?」小松決意問道。

  光頭一段時間裡沉默著。在考慮著應該怎樣回答。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再開口道。「好吧,為了得到戎野先生的理解,也許還是明確事實比較好。實話說,深田保先生是教團的領袖也是【傾聽者】。女兒深田繪裡子發表《空氣蛹》,聲音就不再對他說話了。那時候深田先生結束了自己的存在。那是自然死。更為正確的說,是他自己自然的結束了自我的存在。」

  「深田繪裡子是領袖的女兒。」小松像是自言自語道。

  光頭簡短的點點頭。

  「而深田繪裡子最終導致了父親的死。」小松繼續道。

  光頭再一次點頭。「正是如此。」

  「可是教團現在仍然存在著。」

  「教團還存在著。」光頭回答道,眼神像是冰河中心封存的小石頭一般凝視著小松。「小松先生,《空氣蛹》的出版給教團帶來了不小的災害。可是他們沒想因為這件事處罰你們。現在處罰也無濟於事。他們有著必須達成的使命,為此必須保持冷靜孤立。」

  「所以各自把這件事置之腦後,忘了這麼回事。」

  「簡單說的話。」

  「為了轉達這些話,你們才特地把我誘拐到這裡來的?」

  光頭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近似表情的的東西。在可惜和同情之間的位置,包含著淡淡的感情。「花費這麼些功夫把你弄到這裡,是他們想到轉達一些嚴肅的事。並不想做極端的事,不過如果有必要也不會猶豫什麼。這點請你刻骨銘心牢牢記住。如果你們打破約定的話,就會有不能稱作愉快的結果。這件事能理解嗎?」

  「理解。」小松說。

  「小松先生,實話實說,你們運氣很不錯。也許是因為深深的霧覆蓋著,看的不十分清楚,實際上你們已經在懸崖的邊緣。就還有那麼幾釐米可供你們前進。這件事你牢牢記住比較好。眼下他們沒有和你們糾纏的富餘。他們還有更加重要的問題。就這個意義來說你們也是幸運的。所以在這份幸運還能延續的時候——」

  他這麼說著抽回雙手,將手心向上。像是在確認是否下雨的人一般。小松等待著接下來的話,可是沒再說話。談話一結束,光頭的臉上突然浮現出疲憊的神色。他緩緩的從椅子上站起,疊好椅子夾在腋下,頭也不回的離開立方體的房間。門被重重的關上了,乾巴巴的鎖門聲響起。之後留下小松一個人。

  「之後的四天裡,我一直被關在那個正四角形的房間裡。重要的談話已經結束。轉達事件的合約也成立了。可是為什麼必須繼續監禁著我呢,我不明白其中的理由。那個二人組再也沒有出現,打雜的年輕男人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我不時吃著毫無變化的飯菜,用電剃鬚刀刮鬍鬚,眺望著天花板和牆壁打發時間。燈滅了就睡覺,燈亮了就睜開眼睛。然後光頭說過的話在我的腦海裡反復著。那時實實在在感到的是,我們很幸運。和光頭說的一樣。那些傢伙,說要幹的話,什麼都能幹的出來。只要下決心就能變得無比的冷酷。被關在那裡,才這麼實實在在的感覺。恐怕那些傢伙就是以因為這樣的目的,談話結束後才把我留在那裡的吧。辦事精細啊。」

  小松拿起威士忌的酒杯喝著。

  「再一次被氯仿之類的東西熏倒,睜開眼睛時是傍晚了。我在神宮外苑的長椅上躺著。九月的後半傍晚也變得冷起來。托天氣的福我真的患上了感冒。不是故意的,接下來三天裡真的發著高燒昏睡著。可是還是覺得沒發生什麼是在太幸運了。」

  這麼小松說的話似乎結束了。天吾問道。「這件事和戎野先生說了麼?」

  「啊,一被解放,高燒退了的幾天後我就到了戎野先生山上的家裡。然後大概說了和今天一樣的話。」

  「先生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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