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BOOK3 | 上頁 下頁
五四


  「沒有。」天吾缺乏滋潤的聲音說道。

  小松鼻子邊上皺起。「但是天吾君。不是懷疑你。你回答NO之前停了一拍還是兩拍。我能看見那裡有什麼猶豫。難道是最近發生的事嗎?不是在責怪你什麼。不是那樣的。我這邊只是想清楚的,把事實作為事實把握而已。」

  天吾直視著小松的眼鏡。「不是在猶豫。只是稍稍感到不可思議。深繪裡和我之間有或沒有性的關係,為什麼會這麼在意呢。小松先生本來就不是對別人的私生活探頭探腦的性格。毋寧說是對這樣的事很避諱的。」

  「算吧。」小松說。

  「那麼,為什麼現在那件事成了問題呢?」

  「當然,天吾君和誰睡了,深繪裡和誰幹了些什麼,基本上不是我該知道的。」小松有手指撓撓鼻子邊上。「就像你指摘我說的話一樣。可是深繪裡如你所知不是不是普通的女孩。怎麼說好呢。就是說,她的行動將一一地產生意義。」

  「產生意義。」天吾說。

  「當然從邏輯上講,所有的人所有的行動都會因行動的結果而產生相因的意義。」小松說。「可是深繪裡的話,會有更深的意義。她具備著這樣不普通的要素。所以我這邊也有必要確認和她有關的事實。」

  「你這邊,具體指的是誰呢?」天吾問。

  小松難得的露出為難的表情。「老實說吧,想知道你和她之間有沒有性關係的,不是我是戎野先生。」

  「戎野先生,也知道深繪裡留在我這裡的事吧。」

  「當然。從她待在你房間的那天開始,先生就被告知了那件事。深繪裡逐一報告給先生自己身在何處。」

  「我不知道有這樣的事。」天吾驚訝的說。深繪裡確實說過誰也不會告訴自己在哪兒。不過現在怎麼都無所謂了。「可是我不理解呢。戎野先生事實上是她的監護人和保護者。也許某種程度上也會注意這樣的事。可是這是不明不白的狀況。深繪裡是不是平安的得到了保護,是否身在安全的環境,這才是最重要的問題吧。她的性純潔性也到了先生的擔心清單上,有點想不通呢。」

  小松的嘴唇向一邊彎曲著。「誰知道呢。那邊的事我也不太明白。我只是受先生拜託而已。你和深繪裡之間有沒有肉體關係,能不能替他直接見面確認。所以我才這麼問了你。然後得到的回答是NO。」

  「是這麼回事。我和深繪裡之間沒有肉體的關係。」天吾望著對方的眼睛幹脆利落地答道。天吾心裡沒有自己在撒謊的意識。

  「那樣就好。」小松將萬寶路叼在嘴裡,眯起眼睛擦然火柴。「明白這個就好。」

  「深繪裡確實是引人注目的漂亮女孩。但是小松先生也知道。我已經被卷到麻煩裡來了。就我來說不想事情變得更麻煩。何況我也有交往的女性。」

  「很清楚。」小松說。「天吾君是個在那方面很聰明的男人。想法也很清楚。我會這個轉達給先生的。問了你奇怪的問題真對不住。不要在意。」

  「沒有特別在意。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為什麼現在提出那樣的話呢。」天吾說著停了一會。「然後,小松先生對我不得不說的話是什麼事呢?」

  小松喝完啤酒之後,向侍者點了蘇格蘭加冰威士忌。

  「天吾君點什麼?」他向天吾問道。

  「一樣的東西就行。」天吾說。

  高高的兩隻加冰威士忌玻璃杯送到桌子上來。

  「首先第一。」小松在長長的沉默之後說道。「狀況中不明確的部分,有必要盡可能的解開。畢竟我們是同坐在一條船上的。我們指的,當然是天吾君和我和深繪裡還有戎野先生四個人。」

  「真是意味深長的組合呢。」天吾說。可是這其中的諷刺意味,小松看起來沒有領會。小松似乎將精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說的話上。

  小松說,「這四個人都各自懷著各自的想法參與這個計劃。一定不可能將小船同一個力度朝著同一個方向。換而言之,大家肯定不會用同樣的節奏同樣的調度驅動小船。」

  「不適合共同作業的組合。」

  「也許也能這麼說。」

  「而且小船被沖向了急流的中心。」

  「小船被沖被沖向了急流的中心。」小松認同道。「可是呢,我不是在找藉口。一開始只是個單純樸素的計劃。由你來改寫深繪裡寫的《空氣蛹》然後奪取文藝志的新人獎。印成書火熱銷售。我們也能從世間得到些什麼。多少弄點錢。不管怎樣對半分,利益對半。這是目標。但是深繪裡的保護著戎野先生加進來之後,情況就突然變得複雜起來。水面下幾道暗流錯綜在一起,水流也漸漸加快。天吾君的改寫,也遠遠比我預想的要優秀。多虧這個書的評價也好,賣的火熱。結果,我們坐著的小船被沖向了沒有想到的場所。多少有些危險的地方。」

  天吾輕輕搖頭。「才不是多少有些危險。是極其危險的地方。」

  「也許這麼說也可以。」

  「請不要說的像是別人的事一樣。這個計劃不是小松先生你設計的嗎。」

  「是這麼說的。是我按下了前進的按鈕。最初的時候進展順利。可是遺憾的是,途中漸漸的不受控制。當然我也感到有責任。」

  「總之天吾君是被牽扯進來的。也是因為我強行說服你。可是即使現在我們停下,態勢也不會恢復。現在必須丟掉多餘的行李,盡可能的簡單。我們現在身在何處,接下來做些什麼好,有必要好好的弄明白。」

  說完這些,小松歎口氣喝著加冰威士忌。然後拿起玻璃煙灰缸,像盲人細細地確認物體那樣,長長的手指細細的撫摸著表面。

  「實話說,我在某個地方被監禁了十七八天。」小松突然說道。「八月結束九月過半的時候。某天,想要去公司,午後走在家附近的路上。就是去豪德寺車站的路上喲。路邊上停著的黑色的大型車的車窗吱吱地降下來,誰在叫我的名字,說【那不是小松先生麼】。我想是誰呢就湊過去,裡面出來兩個男人,就這麼把我往車子裡拽。兩人都是特別有力氣的傢伙。雙手從背後被交叉幫著,另一個人不知道給我聞了是氯仿還是什麼的東西。哪,不就是電影麼。但是那可是起作用了的喲,實實在在的。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已經被監禁在一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裡。牆壁是白的,形狀像立方體。有小小的床,還有一個小的木頭的桌子,沒有椅子。我就被捆在那張床上,」

  「是被誘拐了?」天吾說。

  小松將形狀調查完畢的煙灰缸放回桌子,揚起臉看著天吾。「是,非常漂亮的被誘拐了。以前有個叫《收藏家》的電影,和那個一樣。我想著,世界上大部分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許會被綁架。那樣的念頭連一下都沒進過腦袋。是這樣的吧?可是被誘拐時的的確確被誘拐了。能相信麼?」

  小松像是尋求回答似的看著天吾的臉。可那只不過是修辭的疑問罷了。天吾沉默著等待接下來的話。玻璃酒杯滲出水珠,將墊在下面的杯墊浸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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