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BOOK3 | 上頁 下頁
五三


  「沒有那樣的事。」小松用罕見的老實語氣回答。「我們現在也坐在同一條船上。總之七點見吧。詳細的話那時再說。」

  天吾掛斷電話後坐在桌前,打開文字處理機的開關。然後將在千倉的旅館裡用圓珠筆在原稿用紙上寫的小說,輸進文字處理機裡。重新讀著那篇文章的時候,想起在千倉的小鎮時的光景。療養院的風景,三個護士們的臉。搖曳著松樹防風林的海風,在那裡飛舞的雪白的海鷗們。天吾站起身來來開窗簾,打開玻璃窗,將外面寒冷的空氣吸進胸腔。

  【天吾先生從貓的小鎮回來讀著這封信真是太好了】

  深繪裡在信裡這樣寫著。可是回來時這個房間不知被誰監視著。不知道是誰在哪裡看著。或者是房間裡設置了隱藏相機也說不定。天吾在意起來。旮旮旯旯都搜尋了一遍。可是沒有發現什麼相機和竊聽器。又舊又小的房間。有那樣的東西也會馬上發現的。

  周圍變得昏暗之前,天吾對著桌子繼續輸入小說。不僅僅是從右到左地寫進文章,還得這裡那裡的改寫。比預想的時間長。結束手頭的工作後開燈時,天吾想起這麼說起來今天烏鴉沒來。烏鴉來的話有聲音。大大的翅膀磨蹭著窗戶。托烏鴉的福玻璃上這裡那裡都是油的痕跡。仿佛是尋求解讀的暗號。

  五點半是做了簡單的飯菜吃了。感覺不到食欲,可是白天幾乎沒吃東西。肚子裡還是裝點什麼比較好。做了土豆和裙帶菜沙拉。烤了一片吐司。六點十五分時,穿上黑色高領毛衣,套上橄欖綠的燈芯絨上衣離開房間。走出公寓玄關時,停下腳步再一次環視四周。可是沒有發現引起注意的地方。燈柱後面也沒有藏著男人。周圍也沒有停著可疑的車。烏鴉也沒來。可是天吾反而不安起來。周圍不像是那種東西的一切,看起來實際上都在偷偷監視著他。提著購物籃子的主婦,帶著狗散步的沉默的老人,肩上扛著網球拍,騎著自行車通過的高中生,也許都是巧妙偽裝的【先驅】的監視者。

  真是疑心生暗鬼,天吾想。雖然必須提高警惕,還是太過神經質也不好。天吾快速走向車站。不時迅速回頭,確認沒有人跟著。如果有尾隨的人,天吾這樣也一定不會看漏的。他生來就比別人視野廣闊。視力也好。三次回頭看過身後之後,確信了自己沒被尾隨。

  到達和小松約定的店是七點前五分。小松還沒來。天吾似乎是開門後的第一個客人。吧臺上大大的花瓶裡鮮花繁茂盛開。飄蕩著根莖上新切口的氣味。天吾在裡面的卡座坐下,點了生啤酒。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文庫本看起來。

  七點十五分時小松來了。蘇格蘭毛料的上衣裡是開司米的薄毛衣,配套的開司米圍巾,羊毛的褲子下是小山羊皮靴。和往時風格一樣。哪一件都品質上等富有品味。而且穿舊的程度恰好。穿在他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就像是身體原本的一部分。天吾從來沒有見到過小松穿著新買的衣服。也許是穿著新買的衣服睡覺,在床上滾來滾去也未可知。又也許是手洗了好幾次再陰乾的。然後成了舊的剛剛好的樣子,穿在身上出現在人們的面前。然後再做出一副衣服生來就是那樣的表情。不管怎樣,他看起來都像是個長年累月的編輯老手。換而言之,是除了長年累月的編輯老手外,什麼也不像。他在天吾面前坐下,也點了生啤酒。

  「外表好像沒有變化呢。」小松說。「新的小說進展順利麼?」

  「一點一點的進行著。」

  「那就比什麼都強。作家只有實際的持續不斷的寫才能得到成長。就像毛蟲無休止地啃食葉子一樣。我說過改寫《空氣蛹》會帶給天吾自身工作良好的影響。沒錯吧?」

  天吾點頭。「是的。多虧了那份工作。才感覺到學到了關於小說的一些重要的事。才看見了以往沒能看見的東西。」

  「不是我自誇。那些事我是很清楚的。天吾君需要那樣的契機。」

  「但是多虧了這個我也遇到了很多麻煩。如你所知。」

  小松的嘴像冬天的新月那樣漂亮的彎曲著笑了起來。無法讀取其內涵的笑容。

  「弄到手了重要的東西,人就必須為此付出相應的代價。這可是世界的規則喲。」

  「也許是那樣的、可是什麼東西是重要的代價,區別不好。這個那個的,攪在了一起。」

  「確實所有的事都攪在了一起。就像再串了線的電話線路裡說話一樣。就像你說的。」小松說道。然後皺起眉。「話說回來現在深繪裡在哪裡,天吾君知道嗎?」

  「現在的話不知道。」天吾選取著字眼回答。

  「現在的話。」小松意味深長的說。

  天吾沉默著。

  「可是不久之前,她在你的公寓裡生活。」小松說。「我聽到了這樣的事。」

  天吾點點頭。「是那樣的。大概三個月裡都在我這裡。」

  「三個月是很長的時間。」小松說。「但是誰也沒說這樣的事。」

  「如果我被囑託對誰也不說的話,就對誰也不會說。包括小松先生。」

  「可是現在已經不再那裡了。」

  「是那樣的。我在千倉的時候,留下信離開了房間。之後的事不知道。」

  小松取出香煙,叼在嘴裡擦然火柴。眯起眼睛看著天吾。

  「之後深繪裡回到戎野先生那裡去了。那個二俉尾的山上。」他說。「戎野先生聯繫了警察,取消了對她的搜索令。她只是突然去了哪裡,沒有被誘拐。警察也姑且詢問了她前前後後的事。為什麼消失呢?去了哪裡?不管怎樣也是未成年人嘛。也許最近報紙會有報道。長時間下落不明的新人作家少女,平安出現。哎,即使報道也不會是什麼大的新聞。畢竟和犯罪沒有關係。」

  「那寄住在我這裡的事曝光了嗎?」

  小松搖頭。「不,深繪裡應該沒有說出你的名字。就是那樣的性格嘛。對方是警察還是陸軍憲兵隊還是革命評議會還是特雷莎修女,一旦下決心不說就不會開口。所以不必擔心。」

  「不是擔心,作為我,只是想知道事情是怎麼發展的。」

  「不管怎麼樣,你的名字沒有浮出水面。沒關係。」小松說。然後臉上浮起一本正經的表情。「一茬歸一茬。我有一個必須問你的事。雖然有些難開口。」

  「難開口的事?」

  「怎麼說呢,是私事喲。」

  天吾喝了一口啤酒,然後將玻璃杯放回到桌子上。「好呀。能回答的一定回答。」

  「你和深繪裡之間有性的關係嗎?她寄住在你那裡的時候,是這麼回事。回答YES或NO就行。」

  天吾想了一下緩緩搖頭。「答案是NO。她和我之間不是那樣的關係。」

  那個雷雨夜裡自己和深繪裡發生的事,即使怎麼樣都不能說出口。天吾的直覺這麼判斷。那是不能暴露的秘密。不允許說出來。大致上那個也不能稱作性行為。那裡不存在著一般意義上的性欲。不管從哪一邊來看。

  「就是說沒有性的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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