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BOOK3 | 上頁 下頁
四五


  深繪裡擔心把信留在房間裡吧。也許誰會讀到,或者拿走。所以去了補習學校直接拜託朋友。

  天吾再一次道謝掛斷了電話。眼下已是傍晚,現在沒有為了取信坐列車去代代木的心情。明天再去吧。

  然後想起忘了問朋友關於月亮的事。想要再打電話,又作罷了。一定不記得這樣的事吧。結果到最後,這也只是他一個人必須應對的問題。

  天吾外出在黃昏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散步。深繪裡不在的話,房間裡靜悄悄的,一種奇怪的不安定。和她一起生活的時候,天吾沒有特別感覺到氣氛那樣的東西。天吾按照天吾平時的方式生活,深繪裡也一樣有自己的生活。可是一旦她不在了,天吾感覺到出現了人型一般的空白。

  是對深繪裡動心了麼,不會的。雖然是美麗而又魅力的少女,但是天吾從最初見到她以來,就不記得對她有過性欲。這麼長時間兩人一同在房間裡生活每夜沒有心裡癢癢的時候。為什麼呢?我不能對深繪裡抱有性的欲望的理由是什麼呢?確實在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深繪裡和天吾有過那麼一次性交。可是那不是他要求的。是她要求的。

  那是與【性交】的表現相符合的行為。她騎上身體麻痹失去自由的天吾身上,將變硬的下體插入自己的體內。深繪裡在那個時候似乎陷入了忘我的狀態。看起來仿若被淫夢支配的妖精。

  之後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兩人繼續在狹小的公寓房間生活。雷雨停止,夜晚過去。深繪裡看起來已經把這件事完全忘了。天吾也沒有特地再提起這個話題。如果她真的忘了這件事的話,就這麼讓她忘了比較好吧。也許天吾自己也忘了比較好。可是疑問當然還殘留在天吾的心裡。深繪裡為什麼突然那麼做呢、這裡面有什麼目的的吧。或者只是一時衝動的產物嗎?

  天吾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那並不是愛的行為。深繪裡對天吾抱著自然的好感——恐怕這件事是沒有錯的。可是很難認為她對天吾抱著愛情和性欲,或者類似的情感。她對誰也不會有性欲。天吾並不是對自己觀察人的能力有自信。而是想像不出深繪裡一面吐出熱乎乎的氣息,一面和什麼地方來的男人進行著狂熱的性行為。不,就算是性行為也很難想像。她原本就沒有那樣的氣息。

  天吾忽東忽西地想著這件事,在高圓寺的街上走著。黃昏後開始吹起的冷風也沒有特別在意。他一邊走一邊思考著。然後再對著桌子開始拼湊起形狀。這已經是習慣。所以他經常的走。下雨也好吹風也罷。那樣的事完全沒有關係。走著的時候到了【麥頭】的店前。反正也想不出有別的什麼事可幹,天吾進到店裡點了嘉士伯的生啤。店剛剛開門,沒有一個客人。他放下考慮的事,清空大腦,慢慢地花時間喝著啤酒。

  可是長時間清空大腦這樣的奢侈,天吾是享受不了的。就像自然界裡不存在真空一樣。他不能不想深繪裡的事。深繪裡如同短小細碎的夢,潛入他的意識。

  【那個人也許就在很近的地方。從這就能走到。】

  那是深繪裡說的。所以我為了找她來到街上。然後進了這家店。深繪裡還說了什麼其他的話呢?

  【不用擔心。即使你找不到那個人也會找到你的。】

  就像天吾在搜尋著青豆,青豆也在尋找著天吾。天吾對這件事沒有辦法很好的理解。他對搜尋青豆的事是這麼的忘我,所以青豆那邊也是一樣的這麼尋找著自己?沒有頭緒。

  【我知覺,你接納。】

  這也是那時深繪裡說出口的話。她來負責知覺,天吾接納。可是除了深繪裡想要那麼做的時候之外,自己知覺到的東西完全不表現出來。她是在遵從一定的原則和定理,或者僅僅是任性,天吾無法判斷。

  天吾又一次想起和深繪裡性交時候的事。十七歲的美麗少女騎到他的身上,將他的陽物插進深處。大大的乳房如同一對熟透的果實,在空中顫顫巍巍地晃動。她陶醉的閉著眼睛,鼻孔因為興奮而膨脹。嘴裡呢喃著不成形的語言。能看見白白的牙,不時還能看見粉色的舌尖。這些情景天吾記憶鮮明。身體麻痹,意識卻很清晰。而且勃起完美。

  可是即使那個時候的情形如何在腦中鮮明的再現,天吾也沒有從那裡感覺性的興奮。也沒有想過再和深繪裡交合一次。從那次之後他已經將近三個月沒有再做過愛。也沒有過一次射精。這對天吾是極其少見的。他是身體健康的三十歲獨身男性,抱著極為正常積極的性欲,那是盡可能必須得到處理的欲望。

  可是在安達久美的公寓裡,即使和她一同睡在床上的時候,腿上被覆蓋著陰毛的時候,天吾也完全沒有感覺到性欲。他的下體一直都是柔軟的。也許是大麻的緣故。可是卻感覺不是因為那些。深繪裡在那個雷雨的夜晚和天吾交合,從他的心中帶走了動搖的什麼。如同從房間裡運走家具一般。是那樣的感覺。

  【比如說?】

  天吾搖頭。

  喝完了啤酒之後,點了四玫瑰的ontherock還有混合堅果。和之前一樣。

  恐怕是那個雷雨的夜晚勃起的太完全了。比任何時候都硬,都大的勃起。想不到是自己平日司空見慣的性器。滑溜溜的亮閃閃的,比起現實的陽物來說,更像是觀念上的象徵。而且之後的射精力度強,雄赳赳的,精液也無比的粘密。一定能到達子宮的深處吧。

  可是事物太過完全的話,之後就會有反作用。這是世間的規律。在那之後我有過勃起麼?想不起來。也許沒有過一次勃起。從想不起來這點來看,即使有肯定也是二等品。拿電影來說的話大概是湊數用的劇組圖片。那樣的勃起沒有炫耀的意義。大概。

  難道我只能擁有那樣的二等品勃起,或者連那樣的二等品勃起都沒有,就這麼送走拖拖拉拉的人生麼,天吾這麼問著自己。那無疑是長長的黃昏似的寂寞人生。可是也許不得不這麼想。至少曾經有過一次完美的勃起,完美的射精。和寫《飄》的作家一樣。達成一次偉大之後不得不停下。

  喝完ontherock之後算請了店裡的帳。再次漫無目的的走在路上。風很強,空氣變得更冷了。世界的原則緩緩到來,在喪失更多的理性之前,我必須見到青豆。現在只有和青豆相遇這件事,幾乎是天吾唯一的希望,如果找不到她的話,我的人生究竟還有多少價值呢?她曾經在這高圓寺的哪裡。九月的時候。也許順利的話現在也在那裡。當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天吾現在只有追求這個可能性。青豆就在這附近的哪裡。而且她也同樣在尋找著他。像是被割裂的硬幣的兩半在互相追尋著對方。

  抬頭望向天空。可是看不見月亮。去能看月亮的什麼地方吧,天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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