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BOOK3 | 上頁 下頁
四〇


  【腹中的或許是天吾的孩子。】

  青豆輕輕皺起表情。就這個可能性想了一會。為什麼我不得不懷上天吾的孩子呢。

  這麼想怎麼樣。一切接連不斷發生的那個混亂的夜晚,這個世界因為某種作用的發生,將天吾的精液輸送到了我的子宮裡。像是縫合了雷和大雨,黑暗和殺人的縫隙一般,雖然道理上說不通,什麼特別的通路產生了。恐怕是一時間的。然後我們有效地利用了這個通路,我的身體捕捉到了這個機會,貪婪地接受了天吾,然後懷孕了。我的no。201或者是no。202卵子,確實抱住了他的數百萬隻精子中的一隻。和主人一樣健康聰明又率直的一隻精子。

  恐怕這個想法太過稀奇古怪了。完全解釋不通。不管怎麼耗費語言說明,大概這個世界上誰也不會理解的吧。可是我懷孕的這件事本身,就說不通道理。而且不管怎麼樣這裡是1Q84年。發生什麼都不奇怪的世界。

  【如果這真是天吾的孩子。】青豆這麼想著。

  在首都高速道路三號線的安全停車帶的那個早上,我沒能扣動手槍的扳機。我是認真的想要死才去的那裡。槍口塞進了嘴裡。死亡一點也不可怕。因為是為了救天吾而去死的。可是什麼力量在我身上起作用,讓我放棄了死亡。很遠很遠的地方一個聲音呼喚著我的名字。那難道不是因為我懷著孕麼?不是因為有什麼想要告訴我這個生命的誕生麼?

  而且在夢中,給我赤身裸體的我外套的那個優雅的中年女性,青豆想起來了。她從銀色的梅賽德斯的房車上走下來,給我輕柔的杏色的外套。她是知道的。我懷著孕的事。然後從人們那毫不客氣的視線裡,從冷風裡,從其他種種不好的東西裡溫柔地保護了我。

  那是善意的象徵。

  青豆臉上的肌肉緩和下來,回到原本的表情。誰在守護著我,保護著我。青豆這麼想道。即使是在這1Q84年的世界裡,我也絕對不孤單。大概。

  青豆端起冷掉的紅茶走到窗臺,出到陽臺上。將身體縮進外面看不到的庭院椅上。從柵欄的縫隙中眺望著兒童公園。然後考慮著天吾的事。可是因為什麼原因今天裡,怎麼也考慮不好天吾的事。她的腦海中浮現的是中野亞由美的臉。亞由美明快地微笑著。那是十分自然的,沒有陰影的微笑。兩人坐在餐廳的桌邊,向玻璃杯裡倒著酒。兩人都喝醉了。上等的勃艮第葡萄酒混合著她們的血,輕柔地在身體裡循環著。周圍的世界也多少染上了葡萄的顏色。

  「要讓我說的話呢,青豆」亞由美用手指摩挲著玻璃酒杯說道。「這個世界,完全說不通道理,親切感也不夠。」

  「或許是那樣的。但是沒有事情值得在意。這樣的世界不久之後就會完蛋的。」青豆說,「之後天國就會到來。」

  「迫不及待。」亞由美說。

  為什麼在那個時候,我說了天國的事呢,青豆不可思議地想。為什麼突然提出自己也不相信的天國來呢?之後不久亞由美就死了。說出那些的時候,恐怕我的腦海裡描繪的是和【證人會】的人們篤信的不同類型的天國吧。大概是更加個人的天國。正是因為這樣那個詞語才自然地從嘴裡說了出來。但是我相信的是怎樣的天國呢?世界滅亡之後。我相信的是怎樣的【天國】到來呢?

  她將手按在小腹上。然後靜靜聽著。當然不管怎樣認真地聽,什麼也不會聽見。

  不管怎樣,中野亞由美從這個世界上凋落了。涉穀的賓館裡兩手被又硬又冷的手銬鎖住,被繩子勒住脖子殺害了。(青豆所知道的是,現在還沒有發現犯人)被司法解剖,再縫合上,運去火葬場焚燒。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中野亞由美這個人存在。其血與肉徹底失卻。她只在文件和記憶裡。

  不,也許不是那樣的。她或許還在1984年的世界裡精神地活著也說不定。一面嘟嘟囔囔地抱怨著不給配槍,一面不變的給違法停車的車雨刷上夾上小條。也許還來回著給都內高中的女學生們傳授避孕方法。大家聽好了。不能在不戴避孕套的情況下插進去。這樣的話。

  青豆想再見亞由美。從首都高速道路的緊急樓梯逆行而上,回到原本的1984的世界的話,也許能再一次和她相遇。在那裡亞由美仍然精神地活著,我也不被【先驅】的團夥追蹤者。也許我們仍然去乃木板的那家小餐廳,往玻璃杯中倒著勃艮第。或許——

  【從首都高速道路的緊急樓梯逆行而上?】

  青豆像是卷回磁帶似的,回溯著思考。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件事呢?我曾經想要從高速道路的緊急樓梯爬下去,可是沒有發現那個入口。本應在esso的招牌廣告對面的樓梯卻消失了。難道是應該反過來的麼。不是下樓梯還是上才對。再鑽進一次那個高速路下的倉庫,從那裡反向上到三號線上。通路逆轉。也許我該這麼幹才對。

  這麼想著,青豆現在就想從這裡趕去三軒茶屋,試試這個可能性。也許能行,也許不能行。但是有一試的價值。穿著同樣的套裝。同樣的高跟鞋,爬上那個滿是蜘蛛網的樓梯。

  可是她壓抑住了這個衝動,

  不,不行。不能做那樣的事。我來到1Q84年不是為了和天吾再會的麼。而且恐怕還懷著他的孩子。不管怎樣我都必須在這個新的世界裡和天吾再見上一面。必須面對他。至少現在還不能離開這個世界,不管發生什麼。

  第二天午後,Tamaru打開電話。

  「首先是NHK收費員的事。」Tamaru說。「給NHK的營業所打去電話確認過了。高圓寺地區的收費員,說是不記得敲過303號房間的門。他之前也確認過,自動劃取信號費的單據貼在門口。還說本來就有門鈴,不會專門去敲什麼門的。那樣做只能讓手疼罷了。而且收費員出現在你這的日子,他正在別的地區。從聽到的來看,那個人是在說謊。連續工作十五年的老收費員,都是溫厚而忍耐心強。」

  「所以。」青豆說。

  「所以說,出現在門前的不是真正的收費員的可能性很大。是誰冒充NHK的收費員敲門。電話裡的對方也是這個意思。出現冒充收費員,對NHK事很麻煩的事態。負責人說可以的話,想直接問問目擊者更多的細節。這個當然回絕了。實際上也沒有被害,不想把事態擴大。」

  「那個男人是個精神異常者,或者是在追蹤我的人呢?」

  「很難認為追蹤你的人會幹這樣的事。既沒有什麼作用,反而還會驚動你。」

  「可是精神異常者的話,為什麼特地選了我這個房間呢。別的還有這麼多扇門。也注意著不讓光線透到外面,不發出大的聲響,總是拉著窗簾,也不在外面晾曬衣物。可是那個男人,為什麼特地選了我這個房間敲門呢。我躲在這裡的事,那個男人是知道的。或者是聲稱他知道。然後想盡辦法讓我把門打開。」

  「你認為那個男人還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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