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BOOK3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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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特別是和宗教有關的問題。」 「可是和這個太田老師見面的話,也許能問到和這方面有關的事。」 副校長稍稍將纖細的下巴向左微傾,嘴角浮起含有某種意味的笑容。 「太田老師個人立場上的談話,和我們沒有任何相關。」 牛河站起身來,對副校長禮貌地道謝。副校長將裝有文件的事務信封遞給牛河。「能提出的資料都複印在這裡了。和川奈先生有關的資料。青豆小姐的也有一些。能派上用場就好了。」 「感謝您的幫助。真是感謝您親切地接待。」 「希望能告知贊助金這件事的結果。對於本校也是一件榮譽。」 「我確信一定會有好的結果。」牛河說。「有過幾次會面。確實是擁有才能的前途有為青年。」 牛河走進市川站前的食堂吃了簡單的午飯。吃飯時瀏覽了一下信封裡的資料。有天吾和青豆簡單的在校記錄。天吾學習和運動的表彰記錄也一塊裝在裡面。確實是難得的優秀的學生。對他來說學校如同噩夢般的時刻一次也沒有過吧。還有在什麼數學比賽獲得優勝的新聞報道的複印件。很舊的東西,不太鮮明,還印著少年時代天吾的照片。 吃完飯後,給津田沼小學去了電話。然後和叫太田俊江的老師說話,約定四點在學校見面。那個時間能好好的談話。她說道。 不管怎麼說是工作,一天之內到訪兩個小學什麼的,牛河歎口氣。一想起來就心情沉重。還好這個時候,特別跑來還算有收穫。弄明白了天吾和青豆在小學時期,兩年都在同一個班裡。這是個巨大的進步。 天吾幫助深田繪裡子將《空氣蛹》改寫成文藝作品,成了最佳暢銷書。青豆在酒店套房的一個房間裡,不為人知地殺死了深田繪裡子的父親深田保。兩個人都各自以攻擊【先驅】為共同的目的行動者。也許是串通的也說不定。這麼想也是正常的吧。 可是還是不要告訴【先驅】的那個兩人組比較好。牛河不喜歡情報的小打小鬧。貪婪地收集情報,綿密地加固事實周圍,集齊了實實在在的證據後,丟出【實際上是這樣的】才是他的喜好。從律師時代就有愛耍這樣的把戲的毛病。謙虛的樣子對對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事情發展到最後關頭的時候才嘎吱嘎吱地丟出事實。形勢瞬間逆轉。 列車駛向津田沼的時候,牛河在腦海裡重組了好幾個假說。 天吾和青豆也許是男女關係。也許從十歲的時候開始就是戀人關係。離開學校在什麼地方相遇,親密交往這樣的可能性。然後兩人因為什麼事情——怎樣的事情不明——決意合力擊潰【先驅】。這是一個假說。 可是從牛河的所見來看,天吾沒有和青豆交往的跡象。他和十歲以上的有夫之婦保持著定期的肉體關係。以天吾的性格,如果他真的和青豆有著如此深的結合,不可能和別的女性保持習慣性的性關係。不是能耍花招的男人。牛河以前,連續兩周調查過天吾的生活習慣。每週三天在補習學校教數學,除此之外的日子大致一個人蹲在家裡。大概是在寫小說吧。除了偶爾買東西和散步之外幾乎不出門。單純而樸素的生活。簡明易懂。沒有不可理解的地方。不管有什麼隱情,和殺人行為有關的陰謀與天吾之間的關聯性,牛河怎麼也想不出來。 牛河不知怎麼的,對天吾有著個人的好感。天吾是個不裝模作樣,性格率直的青年。自立心強,不依賴別人。就像體格龐大的人常有的那樣,多少有些情感遲鈍的傾向。並不適合扣扣索索呀,狡詐的性格。一旦這麼決定了,就會勇往直前的類型。作為律師和證劵師來說絕對成不了大氣。馬上就會被誰在腳下下絆,在重要的地方摔跟鬥。可是作為數學老師和小說家,應該能幹的不錯。社交性不強也沒有辯才,會被某種女人喜歡。總的來說,是和牛河形成對比的人物。 與此相比,牛河完全不知道青豆是一個怎樣的人。知道的只是,她出生在【證人會】的熱心的信徒家。從懂事起就被帶著去傳教。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拋棄信仰,去了足立區的親戚家裡。大概是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吧。幸運的是身體能力受到惠顧。從初中到高中都是壘球部的有力選手。被人們矚目。靠這個獲得了獎學金進入體育大學。牛河掌握的就是這樣的事實。可是她是怎樣的性格呢,有怎樣的思考方式,有什麼長處和缺點,過著怎樣的私生活,這一切都不得而知。他手裡的只是一串履歷書的事實罷了。 可是將青豆和天吾的經歷在腦中重疊的話,可以發現存在著幾個共通點。首先第一,他們在童年時代並不是那麼的幸福。青豆為了傳教和母親一道在街上來來回回。一家一家的按門鈴。【證人會】的小孩都被這麼幹。然後天吾的父親是NHK的收費員。這也是從這戶到那戶的工作。他和【證人會】的母親一樣都帶著兒子走來走去嗎?也許帶著的。如果自己是天吾的父親,一定會這麼做。帶著孩子的話收費的業績能上升,也不用花錢請人帶小孩。一舉兩得。可是對天吾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快樂的經驗。或許兩個孩子曾在市川的街上擦肩而過也說不定。 而且天吾也好青豆也好,懂事起就努力著各自拿到體育獎學金,盡可能的試著遠離親人。兩個人實際上作為運動員都很優秀。本來就具備這樣素質吧。可是他們有不得不優秀的隱情。對他們來說,作為運動員被人們認可,取得良好的成績,是自立的唯一手段。是自我保存的重要的票據。少年和少女思考的方式不同,面對世界的姿態也不同。 試著想想的話,也和牛河的情況十分相似。他的情形,因為家庭富裕沒有必要爭取獎學金,零花錢也沒有不夠用的時候。可是為了進入一流的大學,為了通過司法考試,不得不玩命地學習。和天吾青豆的情況一樣。根本沒有像同學那樣呼啦呼啦在哪遊玩的閒暇。一切現實的樂趣都被捨棄了——這不是努力就能輕易做到的事——在學習上專心致志。自卑感和優越感的縫隙中他的精神劇烈地搖動著。說起來我就是沒能遇見索尼婭的拉斯柯爾尼科夫,經常這麼想著。 不,我的事怎麼都好。現在再想也沒有意義。回到天吾和青豆的問題上來。 如果天吾和青豆,在二十歲之後在哪裡突然遇見交談的話,一定會很驚訝他們之間有著這麼多的共同點。而且想說的話一定有很多吧。也許兩個人在那樣的情況下,作為男女深深地互相吸引也說不定。牛河的腦中能鮮明地想像出這樣的情景。宿命的邂逅。終極的羅曼史, 實際上發生了這樣的邂逅嗎?羅曼史產生了嗎?牛河當然不明白那樣的事。可是相會的想法是能說得通的。所以兩人攜手對【先驅】進行攻擊。天吾用筆,青豆恐怕是用特殊的技術。各自從不同的方面。可是牛河怎麼也不能適應這個假說。邏輯上姑且是能說得通,可是卻沒有說服力。 如果天吾和青豆之間真是結成了這樣深的關係,不可能不表現出來。宿命的邂逅一定生出相應的宿命的結果。這是牛河一對警醒的目光不可能看漏的。或許青豆只是隱藏了這樣的事實也說不定。可是那個天吾是不可能做到的。 牛河是個基本上靠邏輯組成的男人。沒有實證就不會前進。可是與此同時,也相信自己天性的直覺。而且這個直覺,對天吾和青豆同謀行動的這個方案搖了頭。輕輕的,卻很執著。如果兩人的眼中還沒有映照出對方的存在吧。兩人同時與【先驅】產生關聯,不就只是偶然的行為麼。 雖然很難認為這是偶然,牛河的直覺比起共謀說還是更加傾向這個。兩人有著各自迥異的動機和各自迥異的目的,從各自迥異的側面極其巧合地同時撼動了【先驅】的存在。即是兩條不同的storyline並行。 可是這樣方便易懂的假說,會被【先驅】的團夥坦率接納嗎?肯定不會,牛河想。他們一定不假思索地就飛奔到共謀說去了。不管怎樣從心眼裡喜歡陰謀論的一群傢伙。在交出新鮮情報之前,還是不得不再收集一些實實在在的證據。否則他們也許會反過來被誤導,搞不好還會危害到牛河自身。 牛河在從市川前往津田沼的列車裡,一直考慮著那樣的事。大概是不知不覺的時候皺起了臉,時不時歎口氣,盯著天上瞧了吧。對面座位上坐著的小學生模樣的女孩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牛河。他難為情地一笑,用手心揉搓著禿頂的腦袋。可是這個動作反而嚇到了女孩。她在西船橋站跟前突然從座位上站起,蹭蹭蹭地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和名叫太田俊江的女老師在放學後的教室談了話。大概五十過半了吧。外表看起來,和市川小學幹練的副校長形成鮮明的對比。身材短小,胖墩墩的。從後面看的話走路方式如同不可思議的什麼甲蟲類。帶著金屬邊的小小的眼鏡,眉毛和眉毛之間又寬又平,還能看見那裡長著的細細的汗毛。雖然看不出是什麼時候做的,也許從做好的時候開始就已經不流行了的羊毛套裝,還微微散發出防蟲劑的味道。顏色雖是粉色,卻好像混進什麼別的顏色似的,不可思議的粉,恐怕是為了追求品位良好沉穩大方的色調,無奈事與願違。這個粉色重重地掉進了膽怯和保守的斷念之中。托這個粉色的福,領口露出來的嶄新的白色上衣,看起來也如同半夜混進來的不速之客。摻雜著白髮的乾澀的頭髮,被不合時宜的塑料髮夾別住。手腳都肉呼呼的,短短的手指上沒有一個戒指。脖子上有三道細細的皺紋,清晰地如同人生的刻度。或許是實現三個願望也說不定。不過牛河推測大概不會是那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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