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Q84 BOOK2 | 上頁 下頁 |
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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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天吾 只要天上浮著兩個月亮 爬下滑梯,走出兒童公園,天吾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他徘徊在大街小巷,幾乎沒注意自己行走在什麼地方。一邊走,一邊努力讓腦中雜亂無章的思緒現出稍微明確的輪廓。但無論怎樣努力,他都無法進行完整的思考。因為他在滑梯上一次思考了太多的問題。關於變成兩個的月亮,關於血緣關係,關於新人生的起點,關於伴隨著暈眩、極富真實感的白日夢,關於深繪裡和《空氣蛹》,以及就潛伏在附近的青豆。他的大腦由於過多的思緒混亂不堪,精神的緊繃幾乎接近極限。 如果可能,很想就這樣上床呼呼大睡。至於後面的問題,留到明天早晨醒來後再思考吧。反正無論怎麼思索,也很難抵達有意義的地點。 天吾回到家時,深繪裡正坐在他的寫字臺前,拿著一把小折刀削鉛筆。天吾總是在鉛筆筒裡插著十來支鉛筆,現在增加到了大概二十支。她把鉛筆削得非常漂亮,令人感歎。天吾還從未見過削得如此漂亮的鉛筆。筆尖像縫衣針一般,又尖又細。 「來過電話。」她一邊用手指確認筆頭有多尖細,一邊說,「從幹倉打來的。」 「不是說好了你不接電話嗎?」 「因為這個電話很重要。」 她大概是從鈴聲判斷出電話是否重要的。 「什麼事?」天吾問。 「沒說是什麼事。」 「那是從千倉的療養所打來的電話吧?」 「要你打電話。」 「是要我給他們回電話?」 「再晚也沒關係,一定要今天打。」 天吾歎息一聲。「我不知道他們的號碼。」 「我知道。」 她記住了電話號碼。天吾把號碼寫在便條簿上,然後看了一眼時鐘。八點半。 「電話是什麼時候打來的?」 「就剛才。」 天吾走到廚房裡,喝了一玻璃杯水。手撐在洗碗池邊沿,閉上眼睛,確認了大腦像普通人的一樣在工作,便走到電話前撥通那個號碼。 說不定是父親去世了。至少,這肯定是與生死有關的事。要不是事關重大,他們不會在夜裡打電話來。 接電話的是位女子。天吾報上自己的名字,說:剛才接到過你們的來電,現在回電。 「您是川奈先生的兒子嗎?」 「是的。」天吾回答。 「上次在這邊和您見過面。」那位女子說。 腦海裡浮現出一位戴金屬框眼鏡的中年護士的臉。想不起名字。 他簡單地問候了兩句。「聽說您剛才來過電話?」 「哎,是的。我現在把電話轉給主治醫師,請您直接和他說。」 天吾把聽筒緊貼在耳朵上,等著電話轉接過去。對方一直沒人接電話。《牧場是我家》那單調的旋律流淌了很長時間,長得近似永遠。 天吾閉上眼睛,回憶起房總海岸那座療養所的風光。層層疊疊的茂密松林,來自海上穿過林間的風。永無休止地洶湧而至的太平洋波濤。 看不到來探病的客人的閒散大廳。輪床推過走廊時輪子發出的聲音。 曬得退色的窗簾。熨得筆挺的護士服。食堂裡供應的淡而無味的咖啡。 終於,醫師接了電話。 「哎呀,勞您久等,對不起。剛才接到了其他病房的緊急呼叫。」 「您不必客氣。」天吾說,然後努力回憶著主治醫師的面孔。但細細一想,自己其實從未見過這位大夫。大腦還未恢復正常工作狀態。 「請問,是我父親出了什麼事嗎?」 醫師稍微停頓了一下,答道:「並不是今天出了什麼特別的事,一段時期以來,您父親一直狀態欠佳。這話很難啟齒——您父親目前處於昏睡狀態。」 「昏睡狀態。」天吾說。 「他始終在昏睡。」 「就是說,他沒有意識,是不是?」 「正是。」 天吾開動腦筋。必須讓腦子工作起來。「我父親是因為生病陷入昏睡狀態的嗎?」 「準確說來,並不是這樣。」醫師似乎感到很為難。 天吾靜待下文。 「在電話裡很難解釋清楚,不過他也沒有特別嚴重的地方。比如說癌症、肺炎之類,並沒有患這種明確的疾病。從醫學的見地來說,沒發現能明確識別的病症。只是——還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在您父親身上,維持生命的自然力,其水位顯然在不斷降低。但原因不所以找不到治療方法。在繼續打點滴,也一直補給營養,不過說到這只是治標,不是治本的辦法。」 「我可以坦率地問您嗎?」天吾說。 「當然可以。」醫師答道。 「是不是說,我父親來日無多了?」 「如果目前這種狀況持續下去,那種可能性很高。」 「是因為衰老的緣故嗎?」 醫師在電話裡發出暖昧的聲音:「您父親只有六十多歲,還沒衰老的年齡。而且身體基本健康,除了老年癡呆症,也沒發現什麼性疾病。定期舉行的體力測驗,結果也非常好。值得一提的問題連一個都沒發現。」 醫師沉默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不過……是啊,根據這幾天的情況來看,就像您說的那樣,也許有很像衰老的地方。身體機能整體下降,想活下去的意志變得淡薄這通常是過了八十五歲才會出現的症狀。到了這種年紀,有時會看到這樣的例子:有人會覺得繼續活下去很累,從而放棄維持生命的努力但是,相同的情況怎麼會在才六十多歲的川奈先生身上出現,我還不太明白。」 天吾咬著嘴唇,思索了片刻。 「我父親是什麼時候開始昏睡的?」他問。 「三天前。」醫師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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