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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第15章:青豆 終於,妖怪登場了

  青豆從壁櫥裡拿出預備的毛毯,蓋住男人巨大的軀體。然後再次把手指搭在他的脖頸上,確認脈搏已完全消失。這位被稱作「領袖」的人物已經遷移到另一個世界了。她不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但肯定不是1Q84年。並且,在這邊的世界裡,他已經變成了被稱作「死者」的存在。連微弱的一聲都沒有發出,就像感到寒冷般,僅僅是身體微微一顫,這個男人便越過了分隔生死的界線。不流一滴血。

  此刻,他從一切痛苦中解放出來,趴在藍色的瑜伽墊上,無聲無息地死去了。她幹的工作一如既往,迅速而精確。

  青豆將針尖插在軟木上,放進小硬盒裡,再裝入健身包。從塑料小包中取出赫克勒一科赫,塞進了運動褲腰間。保險已經打開,槍膛裡上好了子彈。堅硬的金屬抵在脊骨上的感覺讓她安心。走到窗邊拉上窗簾,再次將室內弄暗。

  然後她拿起健身包,向門口走去。抓著門把手回過頭,又望了一眼趴在黑暗中的男人那龐大的身姿。完全像睡熟了,就像第一眼看到他時一樣。知道他已經喪命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青豆一個。不對,小小人大概知道,所以他們停止了打雷。他們知道時到如今,再發出那種警告已是徒勞。他們挑選的代理人已經喪命了。

  青豆開了門,扭過臉踏進明亮的房間,不出聲地悄悄拉上門。光頭正坐在沙發上喝咖啡。茶几上放著看來是讓送餐部送來的咖啡壺和盛著三明治的大託盤。三明治少了一半。兩隻沒用過的咖啡杯放在旁邊。馬尾像剛才一樣,上身挺得筆直,坐在門口的洛可可風格椅子上。

  兩個人好像都久久地保持著相同姿勢,無聲地度過了這段時間。房間內飄漾著這樣的氣氛。

  見青豆走進來,光頭將手中的咖啡杯放到茶碟上,靜靜起身。

  「結束了。」青豆說,「他現在睡著了。費了好長時間。我猜他的肌肉一定負擔很重,請讓他多睡一會兒。」

  「他睡著了?」

  「睡得很沉。」青豆說。

  光頭直勾勾地盯著青豆的臉,一直看進她的眼睛深處。然後緩緩地掃視到腳尖,檢查有無可疑之處。

  「一般都是這樣嗎?」

  「肌肉的緊張得到消除,有許多人會因此陷入沉睡狀態。不是什麼特殊情況。」

  光頭走到分隔客廳與臥室的門前,靜靜地旋動把手,將門推開一條小縫,向內窺探。青豆將右手放在運動褲腰間,以便萬一出事時立刻能拔出手槍。光頭觀察了大概十秒鐘,終於縮回腦袋,關上了門。

  「要睡多長時間?」他問青豆,「總不能讓他一直那樣睡在地板上。」

  「過兩個小時左右,就該醒來了。在那之前,請儘量讓他保持那個姿勢。」

  光頭看了一眼手錶,確認時間。然後輕輕點頭。

  「明白。暫時先讓他這麼睡著。」他說,「您需要洗個淋浴嗎?」

  「不需要淋浴。只是我得再換換衣服。」

  「沒問題。請您用洗手間好了。」

  可能的話,青豆可不想換什麼衣服,她巴不得儘早離開這個房間。

  但最好別讓對方生疑。來的時候我換過一次衣服,回去時也有必要再換一次。她走進浴室,脫下那套運動服,脫掉汗濕的內衣,用浴巾擦去身上的汗水,換上新內衣。再穿上原來的棉布褲子和白襯衫。手槍別在褲帶下面,從外面看不出來。反復扭動身軀,確認動作沒有不自然之處。用肥皂洗臉,用發刷梳頭。然後對著洗臉臺上的大鏡子,從各種角度痛快地皺起臉。這是為了放鬆因緊張變得僵硬的肌肉。這樣做過一通後,。恢復了平常的臉。臉皺了太久,要花點時間才能想起平常的臉是什麼模樣。但反復試驗,就能穩定在那種程度上。青豆盯著鏡子,仔細檢查那張臉。沒問題,她想。平常的臉。連微笑也能浮出來。手也不發抖。視線也堅定。就是一貫那個冷酷的青豆。

  然而,剛才光頭可是直直地盯著從臥室裡走出的她。也許他發現了淚痕。哭了很久,肯定留下了些許痕跡。這麼一想,青豆不安起來。

  做肌肉舒展時幹嗎要哭呢?對方也許會感到奇怪。沒准會懷疑發生了什麼異樣的事情。於是推開臥室的門,再次查看領袖的情況,發現他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青豆把手伸向後腰,確認槍把的位置。必須鎮定,她想,不能害怕。怯意會露在臉上,讓對方產生懷疑。

  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左手提著健身包,小心翼翼地走出浴室。

  右手隨時都能伸向手槍。房間裡並沒有異樣。光頭抱著雙臂,站在房間正中央,日米著眼睛正在沉思。馬尾還是老樣子,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冷靜地觀察著房間內部。他擁有一雙轟炸機機槍射手般冷靜的眼睛,性格孤獨,習慣一直觀察藍天。眼睛都染成了藍天的顏色。

  「您累了吧?」光頭說,「要不要來一杯咖啡?三明治也有。」

  青豆說:「謝謝。不必了。剛幹完活肚子不餓。要過一個多小時,才會慢慢想吃東西。」

  光頭點點頭,然後從上衣內袋取出一隻厚厚的信封,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遞給青豆。

  光頭說:「失禮了,這裡面應該比貴方告知的費用多放進了一點。

  剛才我也跟您說過,這件事請千萬代為保密。」

  「是保密費嗎?」青豆開玩笑地說。

  「是因為給您添了分外的麻煩。」光頭面不改色地說。

  「我會嚴守秘密的,這跟金額無關,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絕對不會洩露到外邊。」青豆說著,把收下的信封順手放進了健身包,「您需要收據嗎?」

  光頭搖搖頭。「不需要。這只是我們之間的事,您不必作為收入申報。」

  青豆默默地點頭。

  「一定非常費力吧?」光頭試探般地問。

  「比平時費力。」她答。

  「因為他不是一般人。」

  「好像是那樣。」

  「無可替代的人。」他說,「而且長期飽受劇烈的肉體痛苦的折磨。

  可以說,他是一人承受了我們眾人的痛苦。我們的願望就是減輕他的痛苦,哪怕一點也好。」

  「我不瞭解根本原因,所以說不清楚。」青豆斟詞酌句地說,「不過,痛苦大概多少減輕了一點。」

  光頭點點頭。「您看上去,體力好像也消耗得厲害。」

  「可能是吧。」她答道。

  青豆與光頭談話時,馬尾坐在門邊,無言地觀察著室內。他腦袋不動,只有眼睛在轉動。表情不露出任何變化。不知兩人的交談是否進入了他的耳朵。孤獨,沉默,小心謹慎到極點。在雲縫間尋找敵方戰鬥機的機影,那起初只有芥子大小。

  青豆猶豫了一下,問光頭:「這話也許問得多餘:喝咖啡、吃火腿三明治,不違反教團的戒律嗎?」

  光頭扭過頭,看了一眼茶几上放著的咖啡壺和裝三明治的託盤,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我們教團並沒有什麼嚴格的戒律。飲酒和抽煙是禁止的。性方面也有某種程度的禁忌。不過對於食物還是比較自由的。雖然平時只吃些簡單的東西,但並不禁止咖啡和火腿三明治。」

  青豆不表示意見,只是點點頭。

  「畢竟人員眾多,一定的紀律還是必要的。但如果太注重一成不變的形式,可能就會迷失原來的目的。戒律和教義始終是權宜之計。

  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裡面的內容。」

  「是那位領袖給框架賦予內容?」

  「對。我們的耳朵聽不見的東西,他能夠聽見。他是一個特殊的人。」光頭再次盯著青豆的眼睛,然後說,「今天辛苦您了。正好雨也停了。」

  「剛才雷聲好凶。」青豆說。

  「非常凶。」光頭說。但他看上去似乎對雷雨沒有興趣。

  青豆微微頷首,拎著健身包,走向門口。

  「請等一下。」光頭在身後喊住了她。聲音尖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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