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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第14章:天吾 遞過來的禮物

  「過來抱著我。」深繪裡說,「我們兩個必須一起去貓城。」

  「抱著你?」天吾問。

  「你不想抱著我嗎。」深繪裡不加問號地問。

  「不不,那倒不是。只是……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驅邪。」她用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宣告,「過來和我睡。你也換上睡衣,關掉電燈。」

  天吾依照她說的,關掉了臥室天花板的電燈。脫去衣服,拿出自己的睡衣,換好。最近一次洗這套睡衣是什麼時候來著?天吾一邊換衣服一邊想。他甚至想不起來。看來,怕是相當久以前了。值得慶倖,沒有汗味。天吾本來不太出汗,體味也不算重。話雖如此,睡衣還是應該洗得更勤快些,他反省道。在這變幻不定的人生中,誰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勤洗睡衣,也是應對的方法之一。

  他上了床,怯生生地伸過手摟住深繪裡。深繪裡將頭枕在天吾的右臂上,然後一動不動,仿佛即將冬眠的小動物,靜靜地躺著。她的身子暖暖的,柔軟得像不設防一般。但不出汗。

  雷鳴聲愈來愈烈。此時已經下起雨來了。狂怒般的雨點橫掃過來,不停地敲擊玻璃窗。空氣黏糊糊的,令人感到世界仿佛正朝著黑暗的末日一路狂奔。諾亞的大洪水暴發時,說不定就是這種感覺。果真如此的話,在這樣激烈的雷雨中,和各為雌雄一對的犀牛、獅子、巨蟒同乘在狹窄的方舟裡,一定是件相當鬱悶的事。彼此的生活習慣很不相同,溝通感情的手段也有限,體臭肯定也相當厲害。

  一對這個詞,讓天吾想起了索尼和雪兒。要在諾亞方舟上裝進索尼和雪兒,作為一對人的代表,或許說不上恰當的選擇。即使不算不恰當,作為樣品,也肯定還有更合適的組合。

  天吾這樣在床上摟著身穿自己睡衣的深繪裡,總覺得心情有些怪。

  他簡直覺得是摟著自己的一部分。就像摟著一個分享血肉、共有氣息、意識密切相通的東西。

  天吾想像著他們取代索尼和雪兒,被選為那一對,坐上了諾亞方舟的情形。但這似乎也不能說是合適的人類樣品。首先,我們在床上這樣摟在一起,怎麼想都說不上合適。這樣一想,天吾的心情難以平靜。他改變思路,想像索尼和雪兒在方舟中和那對巨蟒和睦相處的情形。雖然是無聊之極的想像,但畢竟稍微舒緩了身體的緊張。

  深繪裡被天吾摟著,不言不語,不動彈身體,也不開口說話。天吾也不言不語。雖然躺在床上摟著深繪裡,他卻幾乎毫無性欲。對天吾來說,所謂性欲,基本位於交流方法的延長線上。因此,在沒有交流的可能的地方尋求性欲,說不上是適合他的行為。他大體也明白,深繪裡尋求的不是他的性欲。她向天吾尋求的是某種別的東西——雖然他不太清楚那是什麼。

  但先不論目的是什麼,懷裡摟著一個十七歲少女的身體,不是一件讓人不快的事。不時地,她的耳朵碰上他的面頰,她呼出的溫暖氣息吹拂在他脖子上。和她那纖細苗條的身子相比,她的乳房大得令人怦然心動,十分堅實。在腹部偏上一點的地方,可以感覺到那種緊密。

  她的皮膚發出美妙的香氣。那是只有正在成長的肉體才會發出的特殊的生命的香氣。像夏日掛著朝露盛開的花朵般的香氣。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在清早趕去做廣播體操的路上,他常常聞到這種氣息。

  可不能勃起啊,天吾想。萬一勃起的話,從位置來看,她肯定立刻會覺察。情況就有點尷尬了。即便不是被性欲驅使,有時也會發生勃起——這樣的事該用何種語言和語境,向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說明昵?值得慶倖的是,目前還沒有勃起。連兆頭都沒有。天吾暗想,別再想香氣了,必須儘量思考和性毫無關係的事。

  他又想像了一番索尼和雪兒與巨蟒之間的交流。他們有沒有共同的話題呢?如果有,那又是什麼?他們會唱歌嗎?不久,關於狂風暴雨中的方舟的想像力枯竭之後,他又在腦中進行三位數相乘的運算。

  他和年長的女朋友做愛時常幹這事。這麼做可以延緩射精的時間(她對射精的時間要求極其嚴格)。可天吾不清楚這能否對阻止勃起有效,但畢竟勝過空等。總得想想辦法。

  「翹起來也沒關係。」深繪裡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說。

  「沒關係?」

  「那不是壞事。」

  「不是壞事。」天吾重複她的話。簡直像一個接受性教育的小學生,他暗忖。勃起並不是件可恥的事,也不是件壞事。不過,當然該選擇適當的時間和地點。

  「那麼,就是說,驅邪已經開始了嗎?」天吾為了轉變話題,問。

  深繪裡沒有回答。她那纖小美麗的耳朵似乎仍然試圖在雷聲轟鳴中聽出什麼。天吾心中明白,所以決定不再說話。他停止了三位數相乘的運算。既然深繪裡覺得翹起來沒關係,就由著它翹起來吧,天吾思忖。但不管怎樣,他的陰莖毫無勃起的徵兆。它正靜靜躺著呢。

  「我喜歡你的雞雞。」年長的女朋友說,「無論是形狀、顏色,還是大小。」

  「我倒不怎麼喜歡。」天吾說。

  「為什麼?」她像對待熟睡的寵物一樣,將天吾那未勃起的陰莖托在手掌上,掂量著問。

  「我說不清。」天吾答道,「大概因為這不是我自己選擇的東西。」

  「怪人。」她說,「怪想法。」

  很久以前的事了。諾亞的大洪水暴發以前的事。大概。

  深繪裡那寧靜溫暖的氣息,帶著一定的節奏,吹向天吾的脖頸。

  天吾借著電子鐘微弱的綠光,或是終於開始時時閃現的電光,可以看見她的眼睛。她的耳朵仿佛是柔軟的秘密洞窟。天吾想,如果這個少女是自己的戀人,自己大概會不知厭倦地一次又一次親吻那裡。跟她做愛,一邊進入她的體內,一邊親吻那耳朵,用牙齒輕咬,用舌頭輕舔,對它吹氣,嗅它的芬芳。並非現在想這樣做。這說到底,是基於「如果她是自己的戀人,便會這樣做」這種純粹的假設而想像。在倫理上沒有令人慚愧的地方。恐怕。

  但無論在倫理上有沒有問題,天吾都不該想這樣的事。他的陰莖像被人用手指捅了脊樑、從安然酣睡中醒來一般,打了聲哈欠,緩緩抬起腦袋,慢慢增強了硬度。沒過多久,便像遊艇承受著西北方吹來的順風揚起帆那樣,毫無保留地勃起了。結果,天吾堅挺的陰莖不容分說地抵在深繪裡的腰部。他在心底長歎一聲。自從年長的女朋友消失後,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做愛了,大概是這個緣故。應該一直堅持做三位數乘法運算的。

  「不用介意。」深繪裡說,「翹起來是很自然的。」

  「謝謝。」天吾說,「不過,小小人也許躲在什麼地方看著呢。」

  「看歸看,他們什麼也幹不了。」

  「那太好了。」天吾用不安的聲音說,「可是一想到有人在看,我就惴惴不安。」

  雷聲似乎要將舊窗簾撕成兩半一樣,再度劃過長空,激烈地搖撼著玻璃窗。它們好像真的打算把玻璃砸碎,也許不用太久,玻璃真會破碎。雖然鋁合金的窗框相當牢固,但如此猛烈的搖撼持續不斷,只怕難以堅持下去。大而硬的雨粒像獵鹿用的霰彈,劈劈啪啪地不停敲打窗子。

  「雷從剛才起幾乎沒移動過。」天吾說,「一般來說,沒有持續這麼長時間的雷。」

  深繪裡仰視著天花板。「暫時,他們哪裡也不會去。」

  「暫時是多長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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