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村上春樹 > 1973年的彈子球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25

  彈子球機的呼喚從我的生活煥然遠逝。空落落的心情也已消失。當然,「大團圓」不至於因此像「亞薩王和圓桌騎土」那樣到來。那是更以後的事。馬倦、劍折、盔甲生銹之時,我躺在長滿狗尾草的草原上靜聽風聲好了。哪裡都可以——水庫底也好養雞場也好冷庫也好——我走我應走的路就是。

  對我來說,這短時的尾聲只不過如露天晾衣台一般微不足道。

  如此而已。

  一天,雙胞胎在超市買了一盒棉球棒,有300支裝在盒裡。每次我洗澡出來!雙胞胎都坐在我左右同時掏兩側的耳朵。兩人耳朵掏得著實夠水平。我閉目合限,邊喝啤酒邊在耳裡聽兩支棉球棒的動靜。不料一天晚上正掏耳時我打了個噴嚏。這一來,兩耳一下子幾乎什麼也聽不到了。

  「聽得見我的聲音?」右側說。

  「一丁點兒。」我說。自己的聲音是用鼻側聽到的。

  「這邊呢?」左側說。

  「同樣。」

  「打噴嚏打的。」

  「傻小子。」

  我歎息一聲。簡直就像從保齡球道的一頭,聽7號瓶和10號瓶說話一樣。

  「喝水會好的吧?」一個問。

  「何至於!」我氣惱地吼道。

  然而雙胞胎還是讓我喝了一鐵桶分量的水,結果無非弄得肚子不適罷了。痛並不痛,肯定是訂噴嚏時把耳屎捅到裡頭去了,只能這樣認為。我從抽屜構出兩支手電簡,讓兩人查看。兩人像窺視風洞似的把光射進耳內,看了好幾分鐘。

  「一無所有。」

  「什麼也沒有。」

  「一塵不染。」

  「那為什麼聽不見?」我又一次吼道。

  「過期失效了。」

  「聾了。」

  我不理睬二人,翻開電話薄,給最近處的耳鼻科醫院打電話。電話聲聽起來甚是吃力。也許這個原因,護士似乎多少有點同情。說一會兒開門,叫馬上過去。我們火急火燎穿好衣服,出得宿舍沿街走去。

  醫生是個五十上下的女醫生,髮型雖如一團亂鐵絲,但給人的感覺不錯。她打開候診室門,「啪啪」拍了兩下手示意雙胞胎別出聲。然後讓我坐在椅子上,不無冷漠地問怎麼了。

  我講完情況,她說明白了,叫我別再吼了。接著拿出沒帶針頭的大號注射器,滿滿抽了糖稀色液體進去,遞我一個白鐵皮喇叭簡樣的玩藝兒,讓貼在耳朵下面。注射器插入我的耳朵,糖稀色液體在耳孔中如斑馬群一股狂奔亂跳,又從耳朵淌出落進喇叭簡。如此反復三次,之後醫生用細棉球棒往耳孔深處捅了捅。兩耳弄完時,我的聽力恢復如初。

  「聽見了。」我說。

  「耳垢。」她言辭簡潔。像在做接尾令語言遊戲。

  『可剛才看不見的啊。」

  「彎的。」

  「你的耳道比別人的彎曲得多。」

  醫生在火柴盒背面畫出我的耳道。形狀像是桌角釘的拐角鐵。

  「所以,如果你的耳垢拐過這個角,任誰怎麼呼喚都回不來了。」

  我哼了一聲:「如何是好呢?」

  「如何是好……掏耳時注意就行了嘛,注意。」

  「耳道比別人彎這點,不會帶來別的什麼影響?」

  「別的影響?」

  「例如?精神上的。」

  「不會。」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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